☆、寒热相战
大夫?护卫冰冷的目光扫过棠梨那张过于白净的脸,在她背后的背篓里停了停,自己虽不懂医术但那背篓里的药草却认识一些,见那药草根须处尚带着湿泥,显是刚采不久,看起来这小子说的倒不是谎话,只不过大夫?这小子还真敢开口,瞧她的样子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这么大点儿的小子,估摸还没出师呢,一个小学徒就敢自称大夫,实在有些不自量力。
虽去了些许疑心,却仍开口问道:“ 哪个药号?”
棠梨被他这句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心说药号?什么药号?好端端的怎么问起了药号?转念一琢磨就明白了,暗道此二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行事竟如此谨慎,自己已经表明了大夫的身份,这冷脸的护卫仍心存疑虑,还要问药号,这冷脸汉子问的不是药号,而是自己的底细。
既然自己说是大夫了,自然应该有来处,这古代虽没什么医院医师的却有药号,大夫都在各个药号坐堂诊病,便是个赤脚郎中,也得有个根底儿,要不然这大冷脸势必不会放过自己。
想明白了这一点,棠梨倒有些为难,自己说出大夫的身份本是为了救急,怕这厮不分青红皂白给自己一刀,毕竟这里可不是什么法制社会,但这大夫的出处却不大好说了,若实话实说,自己一个安州驿丞的女儿,怎么会成了大夫,这不大好解释,而且她也不能给自己的便宜爹娘招麻烦。
棠梨还是很喜欢自己的便宜爹娘的,她爹虽有些孤直却心怀抱负,总想着为百姓做些事,就算如今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安州驿丞,依然兢兢业业,便宜爹是个三观正做事的人,这样的人做了官绝对是造福一方的好官,只可惜怀才不遇。
她便宜娘,温婉善良,家里的日子虽不很富裕却仍三五不时的送些粮米银钱接济那些穷困人家,对家里的下人也格外宽宥和善。
棠梨很喜欢这样的爹娘,断然不会给他们招来无妄之灾,而棠梨直觉眼前这两个人会是很大的麻烦,所以万万不能说真话,倒不如胡乱说一个,横竖先把眼前混过去,过后便知道自己打谎,想追究找不见人也就罢了。
想到此,便道:“我是庆福堂的大夫。”庆福堂就开在官驿前街,棠梨去那里抓过几次药,听说是个数百年的老药号,至于这冷面汉子听没听过就不知道了,反正她就捡着自己知道的说。
冷面汉子显然是知道庆福堂的,因为他的脸上的冷意微微缓和了些许,虽仍称不上柔和,却不似刚才那般冷厉危险。
刚那一瞬棠梨甚至有种感觉,只要自己说错一句话,脖颈上的刀便会毫不犹豫的割下去。
思及此,棠梨都不禁要摸把冷汗,冷面汉子把刀挪开,却仍盯着棠梨开口道:“你刚的话是何意?”
棠梨不知他问的哪句话,毕竟自己刚才说的可不是一两句便道:“什么话?”
冷面汉子神色有些不善,却只吐出两个字:“热毒。”
棠梨心道莫非脸冷的都不爱说话,这位可真是惜字如金,两个字就算回答了,棠梨倒也不拿乔,抬手指了指冷泉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这里处于山的背阴处,这冷泉里的水是山上的积雪融化聚集而成,冰冷刺骨,寻常人便手探进去一瞬都有些受不住,而他却整个人泡在水里,笼在他周身的雾气正是他用内家功法压制热毒而成,不然只这冷泉的寒气绝不会如此浓重,我是大夫,自然一看便知。”
冷面汉子没吭声,不过看他神色应该是信了,却仍冷着脸道:“你后面的话何意?”
棠梨略回忆了回忆才想起他问的是自己说这样没用,以后会变成疯子的话,不禁暗暗腹诽跟这人说话真累,直接说又能如何,非让自己想。
棠梨虽然腹诽却并不想隐瞒便道:“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吗,虽不知他体内的热毒是怎么来的,但瞧这意思至少有两年光景了吧,若是能解也不会拖到现在了,既然不能解便只能暂时压制,而这个泡冷水的法子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说起来这热毒发作起来若借机发出来也便罢了,却用冷水压制,腠理大开之既,用冷水一激,热毒未发反而又进了寒气,寒气入体,如此一来岂非是驱虎不成又引饿狼,虎狼到了一处必要斗个你死我活,寒热更是如此,一开始寒气势微,暂时压住了发作的热毒,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可久了积在体内,待蓄积到一定程度便形成了寒热相战之势,他越用寒气压制热毒,体内的寒热交战也会愈演愈烈,便他的内家功夫再厉害,身体再强壮如何禁得住这般寒热交战的势头,到末了身体实在禁不住,便只会有一个结果了。”
那冷面汉子道:“什么结果?”
棠梨摊摊手:“非疯既傻。”棠梨话一出口,冷面汉子脸色一变,手里那把冷厉的刀一送又横在了棠梨的脖颈处,锋利的刀刃发出冷森森的寒意。
棠梨颇有些无奈:“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便罢了,做什么又动刀动枪的。”
那冷面汉子哼了一声道:“你竟敢诅咒我家主子,便碎尸万段也是你咎由自取。”
棠梨心说,这可是祸从口出,自己说的是大实话好不好,怎么成诅咒了,这年头还真是好人当不得,自己刚才就该骗他,继续用这个法子,便以后水里那家伙疯了傻了跟自己又有什么干系。
正后悔呢,忽听水里那人开口道:“韩松,放她走。”这声音听起来竟比那刺骨的冷泉还要冰冷几分,却十分好听,棠梨微怔了怔,下意识想看向冷泉,脖颈的刀却放了下去,那冷面汉子喝了一声:“还不走。”
棠梨如蒙大赦,小命当前哪里还有看美人的心思,忙着转身从山道下去了。
直到她的身影隐没在山道上,韩松方道:“主子,这小子是大夫,刚说主子这个法子不妥当,长此以往……”非疯既傻的话终是不敢说出口,顿了顿方道:“是不是让人跟着他,他既如此说,或许有解毒之法也说不定。”
冷泉中的人已经跃上岸,闻听此言微微摇头,刚自己虽在运功,不能分神,却也看见了这边的情形,瞧那小子形容不过十五六,这般年纪便从娘胎里学医,也不过十几年,寻常病症只怕都拿不住,更何况自己这样的热毒,太医院的太医都没法子,这么个小子能知道什么,若如此轻易就能治,也不会迁延至今了。
想到此微微叹了口气挥挥手:“黄口小儿信口之词,岂能当真。”
韩松便知主子这是不让跟着了,便道:“主子,刚这小子说起庆福堂,属下倒是想起来了,咱们寻的那位余宝胜余神医家的药号正是庆福堂。”
冷泉里那人点点头:“如此,这边去走一趟吧。”说着腾跃而起,几个起落便下去了,韩松心道,但愿这次主子不白跑,这位赫赫有名的余神医能治好主子的热毒,也免得主子再受这样的苦处,想着急忙跟了过去。
☆、木火刑金
再说棠梨,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已快晌午,抬眼见黄大勇等在骡车旁,不禁道:“其实大勇叔不用特意等我,这边儿总有车马来去,我搭个车也不难。”
黄大勇:“这是俺娘交代下的,俺可不敢不听。”说着憨笑了一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个,还有件事儿得劳烦叶大夫。”
棠梨笑了:“大勇叔还跟我客气什么,啥事,您说呗。”
黄大勇:“就是刚虎子跑来说,俺娘一个家乡的老姐姐本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当差,如今随着主家路过安州有些事耽搁住了行程,今儿来了家里,说起有个经年的老病儿,俺娘就提起了叶大夫,就,就,那个……”说着颇有些不好意思。
棠梨就明白了,知道必是大勇娘跟她的老姐妹儿夸口说自己的医术好,那老姐妹儿便想让自己过去诊治诊治,黄大勇人实在,才会不好意思开口,想到此,便道:“我正说要去瞧瞧婆婆的,如此倒正好。”
黄大勇大喜,忙道:“那叶大夫快上车,俺娘要是知道叶大夫去,肯定高兴坏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上车去了,临山村不远,不大会儿便到了地儿,黄大勇家就住在村口,是个篱笆围着的小院儿。
停了车大勇跳下车就冲里头大声嚷嚷着:“虎子娘,叶大夫来了,快着烧水泡茶。”村里的汉子性子粗嗓门大,一嗓子半个村的人都能听见。
话音儿刚落一个围着围裙,头上包着青布的妇人从屋里快脚迎了出来,一边儿走一边儿道:“还用你说,知道叶大夫来,我这早早就把水烧好了,你呀别嚷嚷了,快把牲口卸了,家里头今儿可来戚(qie) 了,是娘的老姐姐,你快着进去见个礼儿要紧,别叫人家说咱乡下人不知礼儿。”黄大勇点点头,利落的把牲口卸了,栓到旁边的草棚子里,棠梨已经进了院。
棠梨常来临山村诊病,有时赶上便在黄大勇家吃饭,因棠梨出来采药都是做男装打扮,穿的也极是寻常,故此虽跟黄大勇一家走的熟络,他们却不知棠梨的底细,只道他是安州城哪个药号里的学徒。
虽说是学徒,可棠梨的医术却让临山村的人很是信服,乡屯里的人朴实善良,即便认为棠梨是个小学徒,却都叫一声叶大夫,他们觉着棠梨这小学徒的医术,比城里那些药号里的大夫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