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过去,先伸手过去探了探鼻息,方暗暗松了口气,虽微弱却有呼吸,这就好,棠梨在炕边儿坐下,从被子里把李大娘的手拿出来诊脉,仔细诊了好一会儿才放下。
旁边的李老伯忙问:“怎样?”
棠梨:“大娘这症候虽瞧着危急却并无大碍,从脉象上看应是着了风寒。”
李老伯忙道:“是了,是了,那日我去小白河,因想着多打几筐鱼,便回来的晚了些,老妻见我没家来心中担忧,便出去迎我,谁想就赶上了雨,家来就病了,鱼市边儿上有个医馆我去寻了大夫来,开了药吃下出了一身汗,觉得好了些,谁知夜里又烧了起来,我又去请了那大夫,说药吃的少了,照着原先的方子再吃一记,吃下药出汗,出了汗便觉好些,可过后便又烧,这病反复来去,人都烧糊涂了,我也实在没辙了,才去了庆福堂,原指望请了那个神医来能治好病,不想却差点儿要了老妻的命,我这老妻自打十六便嫁了我,这一辈子竟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如今老了老了,终于安稳了些,不想却又病了。”
棠梨安慰道:“不是什么大病,李老伯不用太忧心,可否把前面的方子拿给我瞧瞧。”
李老伯忙伸手从炕席下面摸出了几个药方递给棠梨:“我也不识字,瞧不明白这上头写得啥,不过,瞧着上头的字有些像。”
棠梨看了一遍不禁摇头,可不像吗,都是一样的方子,而且还是个经典名方,麻黄汤。
纪婆婆见棠梨的脸色奇怪,好奇的凑过来瞄了一眼,也不禁惊呼:“怎么还是麻黄汤,这些个庸医难道不会开别的,怎么就认准了麻黄汤呢,难道这是能治百病的神仙方不成。”
老夫人也皱了皱眉:“真是麻黄汤?”
棠梨点点头:“的确是麻黄汤,不过若单从脉象上看,这麻黄汤倒也对症。”
老夫人眨眨眼,她怎么记得,前些日子自己的病,棠丫头一开始也是这么说的,便知她还有下文,便也不着急了,知道这丫头既如此不紧不慢的,必是这病不要紧,索性在一旁坐了道:“既对症,怎么不治病?”
棠梨:“单看脉象对症,却李大娘这病因却不同,想必李大娘心中担忧李老伯,出去迎的时候走的急些,出了汗,这热汗陡遇冷雨,便受了风寒,用麻黄汤原也不错,只不过这大夫忘了李大娘终究是有了年纪的人,这麻黄药力峻猛,发散太过,易伤元气,李大娘这样年纪的人怎禁得住,若只吃了一剂也还罢了,偏偏用了三剂,连着三剂麻黄汤便是三场大汗 ,即便精壮汉子这般三剂猛药下去,只怕也扛不住,更何况李大娘,发汗太过,津液敷布不利,颈项筋脉失养,想来用了麻黄汤之后,虽热暂退,却有项背强紧如负重物的症候出现。”
李老伯一听忙道:“是了,小叶子这话真真一点儿也不错的,吃了那药,热是退了,可老妻却一个劲儿说脖子疼后背紧,像背了几座大山似的。”
☆、再诊一次
老夫人道:“听着跟我前头的病一个样儿,那就还用上回你开的方子好了,那方子极灵验,吃上一剂就松快了。”
棠梨不免摇头失笑:“您老上回是脾虚湿滞,用那补中祛湿的方子自然一剂见效,这李大娘却是表虚受寒又发汗太过,津液不利,需用桂枝加葛根汤才应症。”说着从背篓里拿了笔墨出来写了方子递给李老伯:“此方吃两剂,李大娘这病便差不多了。”
李老伯忙接了道:“若能救老妻的命,我李大龙来生做牛做马也定当报答。”
棠梨:“李老伯,我是大夫,大夫本来就是治病的,用不着您老做牛做马的报答,您还是快去抓药吧,虽这病不要紧,可李大娘到底上了年纪,不能拖。”想到老妻,李老伯这才去了。
等抓了药来,煎好看着李大娘喝了,棠梨几人方才告辞,从李家出来已快晌午,这药自然也采不成了,只好往回走,眼瞅到了官驿门口,纪婆婆低声道:“老夫人,棠姑娘,后头有人跟着咱们,梅姐姐说是庆福堂的伙计。”
棠梨皱了皱眉,心道,这必是那个吴德的主意,估摸是想摸清自己的底细,再行报复,若是自己一个人倒没什么,可今日老夫人也在,此事便需谨慎些了。
棠梨正踌躇间,忽听老夫人道:“刚在庆福堂我就瞧这几个混账不顺眼,却因那位老人家没找衅他们,这倒送上门找收拾来了,梅子你去给他松松胳膊腿儿,让他好生受用受用。”
梅婆婆应了一声,便没影儿了,棠梨如今反而为这庆福堂的伙计担心了,梅婆婆的身手她今儿可见识过,别说一个小伙计,就是来他七八个魁梧大汉,估计也讨不到好儿,让梅婆婆给松松胳膊腿儿,不知这伙计的胳膊腿儿往后还能不能使唤了。
念头刚一转的功夫,梅婆婆已经回来了,棠梨愕然往后看了看,梅婆婆说了声:“胳膊卸了,腿儿给他留着了。”
棠梨知道像梅婆婆这种练家子都有自己的绝活,梅婆婆卸了的胳膊,绝不是寻常大夫能复位的,这是骨科,骨科是一个单独的门类,跟方剂不同,除了要非常熟悉人体骨骼之外,还需独门手法,棠梨曾在爷爷的帮助下跟随岳家的老爷子学过一阵子,岳老爷子并不是医院的大夫,而是一位民间的神医,不管多厉害的骨折,只经了岳老爷子的手,便能完美复位,X光片下能清晰看出骨骼复位的照影,故此常有人说岳老爷子有一双上帝之手,只要轻轻一摸,便是瘸子也能立时行走如常。
这的确不是夸张,棠梨曾亲眼看见一个腿伤骨折的病患,给岳老爷子捻了几下,便真的站起来走了,也正因亲眼所见,棠梨才求了爷爷去跟岳老爷子学手艺,岳老爷子很给面子,传授了棠梨几手绝活,后来在军总的时候,治好过几个骨伤病患,也使的叶主任神医的名声叫的更为响亮。
只不过,棠梨轻易不看骨伤,比起针灸方剂,骨伤毕竟不是她所擅长的领域,不过回头有机会倒是可以跟梅兰竹菊四位就卸胳膊腿儿一事切磋切磋,说不准自己还能学个一两招儿呢。
至于李大娘的病,棠梨并不担心,那桂枝葛根汤吃下去,估计也就好的差不多了,自己还需掂量一下老夫人今晚上的药膳食谱,本来想的是采药回来捎两条鲢鱼,谁知李大娘却病了,也就甭想吃鱼了。
不说棠梨这琢磨食谱,且说李老伯,虽棠梨说老妻的病不要紧,却仍担心,这一宿也没怎么睡,一会儿起来瞧瞧,生怕有什么闪失,一直到了窗纸上映出白晃晃的晨光,摸了摸老妻的额头,有些微微的潮湿,不似之前那般大汗淋漓,烧却已经退了,人也睡得安稳,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这一放松,困意袭来,便睡了过去,等再睁开眼,窗外的晨光换成了老高的日头,李老伯忙去看身边,却不见的老妻的身影,顿时大惊,忙跳下地跑了出去,却见老妻正在灶房里收拾,虽仍有些虚弱,却精神大好,看见丈夫李大娘道:“我才病了几日,这家都不像家了,瞧这灶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一边儿说一边那湿布擦着。
至此李老伯一颗心才算真的放下了,过去夺过老妻手上的布放到一边儿:“这些等你病好了再做也不晚,如今好容易见好,还是去屋里躺着吧,病了这些日子,好歹将养将养身子,回头我去小白河捕几条肥肥的鲢鱼来给你补身子。”说着扶了老妻进屋。
李大娘素来知道丈夫的性子,便也不硬扭着,靠在炕上道:“你这回寻的大夫真是个神医,这药吃下去睡一觉便好了,你快跟我说说这是哪个药号的大夫?回头我也好去谢谢人家。”
李老伯倒了碗水递在她手里道:“这回却不是那些药号里的坐堂大夫,你也认得。”
李大娘颇为疑惑:“我也认得?怎么会,你说的不会是咱们前街上那个老于头吧。”
这老于头并不是大夫,也是个卖鱼的,也不知从哪儿得了个草头方,只谁有病他都告诉人家这个方子,说能治百病,别说有几次还真治好了,鱼市上的人便说老于头卖鱼可惜了,是个当大夫的料,这老于头便当了真,去书铺子里买了一本医书来成日捧着,弄得鱼市上的人都笑,说老于头你大字不识一个,捧着本书装什么相,老于头却一本正经的说自己要当大夫,从哪儿起鱼市上的人见了都笑称他于大夫。
也莫怪李大娘提他,这前后仔细想想,自己认得又跟大夫沾点儿边儿的也只有这个老于头了。
不想李老伯却道:“他算什么大夫,不过是装相罢了,你再想想。”
李大娘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 想不出了,我认的人不过就那些,没听说有会瞧病的啊?”
李老伯:“是小叶大夫。”
李老伯这一声小叶大夫,李大娘更蒙了:“哪来的一个小叶大夫,我连听都没听过。”
李老伯:“就是小叶子。”
李大娘愕然许久才道:“你是说那个常来买鱼的小叶子。”
李老伯点了点头:“就是她,你忘了以前还问过说是大夫来着,你还不信,猜着说哪个医馆里的小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