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种情形,可容不得云栖胡思乱想。
她连忙向五皇子躬了躬身,撒谎说:“奴婢不知。”
在皇宫里,宫女识字已经够稀奇了,若还懂断句并知其意,那可就了不得了。
云栖不傻,该藏拙的时候,还是得藏好。
“能识字已经很难得了。”五皇子说,口气明显温缓了不少,“罢了,今日之事便算了,你们要好自为之,日后当差一定得更慎稳些。我六弟他最爱捧一卷书,在这不染池中泛舟偷闲。他喜静,你们清理池子时,务必小声些,如若像今日冒犯我这般冒犯了他,我定不饶你们。”
原来最喜欢在这不染池中泛舟读书的人是六殿下。
六殿下生得文质彬彬,气度不凡,是一副喜静,喜读书的样子。
一想到六皇子,云栖唇角微微勾起,一时间竟忘了害怕。
在听庞公公道了声“奴才知罪,一定谨记殿下教诲”以后,云栖才回过神来,跟着磕了个头。
五皇子手一挥,“你们快走吧。”
“老奴送殿下靠岸。”庞公公连忙说。
五皇子想了想,没拒绝,“也好。”
庞公公赶紧撑起竹篙,将船划近了些,在与云栖和有德交代一句,叫两人先回岸上等他以后,便上了五皇子的船。
“殿下,书。”云栖将那本湿掉的《庄子》双手奉上前。
五皇子淡淡扫了一眼,“赏你了。”
待载着五皇子的小船划远以后,云栖才敢站起来。
因为跪的有些久,膝盖痛麻的厉害,揉捶了好几下,才感到略微好些。
云栖一瘸一拐地挪到船尾,握紧竹篙,学着庞公公之前的样子,试着划动脚下的小船。
可接连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云栖天生就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又继续尝试。
她就不信她不能把这条小船划到岸边去。
“要不我…我来吧。”有德起身说。
云栖毫不留情地白了有德一眼,德公公你怎么不继续装死了?
有德心里惭愧,莫说被云栖白上一眼,就算被云栖揍上几拳他也没话说。
“方才的事多亏了你,谢谢啊。”
光道谢不道歉?看来这小子并不清楚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这人真是没救了。
在又狠狠瞪了有德一眼之后,云栖便放下手中的竹篙,从船尾挪到了船头坐下。
意思很明确,你想去撑船就尽管去撑,但求别跟我搭话,我并不想理你。
这点儿脸色,有德还是会看的。
他哪好意思再缠着云栖说话,只管站到船尾,安安静静地撑船去了。
小船靠岸以后,有德率先上岸,上岸以后连忙转身,十分殷勤地要扶云栖下船。
云栖抄起那卷《庄子》,瞧都没瞧有德一眼,就径自跳上岸,捡了处干爽的石阶坐下来。
在将小船绑好以后,有德站在船边犹豫了半晌,才几步跨上石阶,挨着云栖坐下了。
才一会儿工夫,有德就偷瞄了云栖好几眼,数次欲言又止。
云栖心中烦闷不已,求德公公您饶了我,别跟我说话,否则我真怕我会忍不住骂人。
我不喜欢骂人!
大概是云栖的抗拒和厌烦表现得还不够明显,有德又几次试图跟云栖搭话。
云栖劝自己冷静,全当这个讨厌鬼不存在。
她先将那卷《庄子》摊开来,放在下一层石阶上晾晒,后又挪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打算趁等庞公公的工夫闭目养神一会儿。
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她脑子乱,心也累,身上就像要散架了似的难受。
她需要休息,更需要时间慢慢消化这些事。
然而冷漠无情如老天爷,却偏不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第19章
云栖才刚坐下不久,就起了大风,原本万里无云的天上,顿时阴云密布,看样子是要下雨。
云栖望着头顶阴沉沉的天,心道:倘若待会儿真降下瓢泼大雨,那她今日也算是倒霉透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好事发生。
就比如,她遇见了六皇子。
话说,那位殿下也未免生得太好看了,人品更好。
想着六殿下对她说“别怕”,想着六殿下站在树下张开双臂,一脸紧张地护着她的样子,云栖心里就想烧开了一壶热水,滚烫滚烫的。
这份热意一直从心口蔓延到了脸上,原本如此时天色一般阴郁的眸色,又重新恢复了神彩。
六殿下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五殿下也是个宽宏大量的好人。
堂堂嫡皇子,被那样冒犯,也只是数落他们几句,就放过了他们。
若换做像宋氏那般脾性的主子,恐怕不论他们如何求饶告罪,也终逃不过一死。
除了宽容大度以外,五皇子还是个很为弟弟着想的好兄长。
皇宫之中,亲情一向淡漠,兄友弟恭大都是装给旁人看的。
可依云栖所见,五皇子对六皇子的关心不像是装出来的。
想来,两位殿下都是性情随和之人,又年纪相仿,应该很合得来。
保不准兄弟俩还会相约一同在此泛舟。
驾一叶扁舟,在田田莲叶和亭亭莲花之间,择一方清净天地,再捧上一卷喜欢的书细读,当真是件十分风雅的事。
只可惜五殿下今日的闲适时光,被有德给破坏了,书湿了不说,人还……想到此处,云栖才略微轻松一些的心情,又徒然紧张起来。
她记得五皇子打了个喷嚏之后,就一直时不时地揉鼻子。
云栖过去从不信鬼神,但此刻她无比虔诚地请求各路神鬼保佑,保佑五皇子千万不要着凉。
一旦五皇子病了,上头一定会追究五皇子究竟为什么会生病。
到时候,上头的人才不管哪个是祸首,一定会把她和庞公公一起绑去治罪。
想着今日之事或许还有后续,云栖的心情再次跌落谷底。
有德究竟是那路衰神,可把她给坑惨了。
云栖心中忿忿,忍不住要瞪有德几眼泄恨,谁知往旁边一瞅,有德竟不知何时走开了。
云栖连忙抬起头四下搜寻,正见有德站在最低一层的石阶上,抻长了胳膊在折莲叶。
见此情形,云栖急得直接跳了起来,“不能……”
可惜还没等云栖把那个“摘”字说出来,有德就已经将莲叶折了下来。
盯着有德手中那老大一片莲叶,云栖心中懊悔不已。
她没事儿走什么神呀,她就该死死盯着有德才对。
如此,有德就不会又闯祸了。
这行宫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为皇上所有,奴才们是不允许随便摘花折草的。
若被人看见告发,最少也得挨二十下手板。
当年,云栖刚进宫的时候就惨遭诬陷,无辜替人背了碰坏一株四季海棠的罪名,被教引姑姑当众打了十下手板。
那份疼痛与屈辱,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教引姑姑责打她时,已经斟酌着手下留情了,可她的手还是足足疼了半个多月才渐渐好转。
不敢想象,若那些板子都实打实的砸下来,手会被打成怎样的血肉模糊。
想到此处,云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怒视有德。
你德公公要作死我不拦着,能不能别回回都拖累我。
究竟什么仇什么怨!
有德举着那一大片莲叶,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回到云栖身边,将莲叶递给云栖,“快下雨了,你拿这个遮着,就不怕被雨淋湿了。”
原来有德去折莲叶,是为了给她遮雨。
可云栖却实在无法感激有德,但也无法大呼小叫地冲有德发火。
她无奈至极地叹了声气,问有德,“你入宫的时候,没人跟你讲宫里的规矩吗?你不知道宫里的花草不能随意采折吗?”
听了这话,有德拿莲叶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我…我进宫的时候年纪小,许多事都记不得了。”有德赶着说,赶着将那片莲叶藏到了身后,“我不是明知故犯的,你别告我的状。”
听有德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进宫了,云栖的心难以避免的软了一下。
可听到后头这句以后,她气得直想踹这小子一脚。
敢问德公公一句,我究竟哪里长得像傻子和狗腿子?
“趁没人看见,赶紧放回去。”云栖没好气地说。
有德连忙点头,跑下石阶,将那片莲叶放回原处,又匆匆跑了回来。
云栖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盯着有德一去一来,连骂都懒得骂了。
面对云栖怒气腾腾地盯视,有德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嗫嚅了半晌,才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你先回去吧,余下的活都交给我,我就算不吃不睡,也会把活干完。”
早这样乖觉懂事,还会发生之前那样的事吗?
云栖看着有德,目光冷淡而疏离,“不必,我自己的差事,我自己会做完。”
闻言,有德有些情急,“你就让我替你吧,就当是我向你赔罪。”
云栖并非得理不饶人的人,她是实在没办法轻易原谅有德。
就因为这小子的一时任性,以及任性之后又不敢勇于承担罪责,她险些被连累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