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辩机,怎么会是他?这不合时宜的出现,让我的心打了个颤,同时也打乱了我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见我出来,他合十一礼:“公主安好。”
我慢慢的走了过去,与他一步之隔,在月光朦朦胧胧的映射下,他的脸庞在模糊与清晰之间,他的眼睛在眨动时,如隔雾看花,迷离而让人沉醉。
我微微一笑:“辩机,有什么事情吗?”
他伸手从袖口拿出一件东西,双手托在我的面前,轻声说:“这是公主的平安符,公主走的匆忙,落下了。本想明日送还给公主,可又担心公主发现再返回去,反而找不到,徒扰了心神,只好现在送还了。”
我愧疚的扫了一眼他的手中之物,一定是惊慌之际掉落在地上的,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那个为晋阳公主求的平安符。
第7章 溪花与禅意,相对亦忘
在我伸出手的一刹那,我的食指触碰了他的手,我忘记了我的食指还沾着墨汁,于是,手上墨汁就这样分享给了他,他也感觉到了异常,我留心到,他悄悄的用另一只手抹了一下。
我尴尬的看着他,不好意思的说“辩机,进来清洗一下吧。”
他愣住了,似乎在思考是进去还是不进去,这时我又下了命令:“进来吧。”同时我转身向房内走去。
他进来了,就拘谨的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静儿打来一盆水,他将手放盆里,听到他洗手时水声。
擦干了手,他向那简易的案桌扫了一眼,转而又将疑问投向了我。
我指着案桌说:“不过是闲暇时的涂鸦之作。”
他对我微微浅笑着,他饶有兴致的走过去,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说:“是梨花林?”
我点了点头,说:“还差几笔没有画完,梨花的花色洁白,用黑墨反倒有些像梅花了。”
他浅浅的笑着:“梨花虽然花色洁白,但梨花的神韵却难以描摹,公主画出了梨花之魂。”他的手指着毛笔点缀的一处,:“公主画出了花落时的神韵。”
我会心的一笑,拿起笔沾了墨,完成了最后几笔。
我们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般的笑了,转而,他一副有话要说,却又纠结要不要说的样子,我偏就默默看着他,等着他开口问。
他又合十一礼,表情不自然的问:“公主,不知辩机的法号有什么特别吗?为何公主听到辩机的法号,会如此惊慌?”
他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这个问题能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他我在历史的典籍上看到的内容吧。
我为难的结结巴巴:“我…我…我没有。”
他纳闷的看着我,坚持等我回答。
气氛有点僵硬,我灵机一动,忙转移话题:“多谢你来送还平安符。”我指着案桌上画好的画。“今日梨花林里相谈甚欢,这副画就赠与你留作纪念吧,以表感谢。”
只见他的双眼满满笑意,他合十一礼:“多谢公主。”
静儿赶紧小心翼翼的将画折起,递到他的手中,他双手接过来,我将他送出门外,看着他合十又一礼,我对他点头微笑,渐渐的,他的背影消失在月光中。
我站在门外呆呆的望着,我的心是沉寂的,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抬头一看,半圆的月亮高高的挂在天边。
寺院里的清晨分外安静,我不喜欢唐朝满面铅粉的妆容,也不喜欢只将嘴唇的中央点上胭脂,至于眉毛,我拒绝剃掉一半。可我总要多少尊重这个时期的审美,我研究很久,才研制出今日这般宜古宜今的妆容。
就这样,我轻妆淡描,身着月白色的裙帔,淡紫色的襦裙,头上简易的珠钗,繁琐的首饰全部去掉。
在大雄宝殿内我抬头仰望着佛像,身后依然是听不懂的经文,我知道辩机就在我身后,我控制自己不去想,时间就一分一秒的过着,从没有觉得时间这么漫长,礼佛完毕。
这次我没有再驻足停留,我刻意的不去看他,余光匆匆在他身上一扫而过,感觉到他的双眼在注视着我,我走出了大雄宝殿,同时寺院的大门也正式敞开了,几个小和尚在清扫庭院。不一会前来上香之人络绎不绝。
我寻一僻静处,让静儿沏了一壶茶,寺内恰巧有一处石桌,我坐在石凳上。
昨日从道岳禅师那借来一本经文,今日正好可以研读。我并不是对佛经有多么大的兴趣,不过是不想四处走动,更不想碰到辩机,不想徒增烦忧。
也不知我在这里坐了多久,忽而感觉到,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是杜如晦,他的旁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一身常服,宽袖长袍,这是初唐时期官僚子弟常见的打扮。在等级制度森严的唐朝,就他们的打扮来说,一看便知不是名门望族,就是官宦人家。
我抬头的时候,他们也正看着我。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就走了过来。
他们同时对我拜手一礼:“十七公主安好。”
我看了眼杜如晦身边的男子,长得眉清目秀,虽是书生的长相,身材看起来倒很结实。杜如晦就忙介绍着:“这是犬子,名荷。”
杜荷对我一笑:“小的时候,曾和公主有过一面之缘,七年过去了,容颜早已不似从前,今日纵然相见,也是难以相识了。”
说完他微微的打量了我一番。
我仔细转动着脑海中的记忆,轻笑着说:“记得的,你是我大哥承乾的好友。”
杜如晦看了看我手中的经书,恭声问:“公主信佛?想必对佛教颇有见缔?”
我笑着回答:“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看看而已,明日倭国僧人来此,想必尚书大人已有了安排?”
杜如晦尚未回答,旁边的杜荷反而接口:“那是自然,我恰巧有个好友就在寺内,他博学多才,而且仪表非凡,最重要的是他精通梵文,明日之事,怕少不了他的协助了。”
一听到他有个做和尚的朋友,我多少有些诧异了,一个官僚子弟,一个尘外之人,居然成为朋友了。
杜如晦看了眼杜荷,转而又看向我,他笑着说:“小儿年幼时体弱多病,后经高僧指点,才得以身体康健,自那以后便崇信佛教。”
难怪他那日对于佛、道两教的干预问题,主张暂缓处理,原来他们也是虔诚的信教徒。
这时,杜荷朝我的身后望了望,突然叫道:“辩机,我正要去找你呢,你就过来了。”
我猛然的回过头去,灰白的僧衣,不凡的气度,俊朗的容颜,他正不紧不慢的朝这边走了过来,我的心紧促着,他合十一礼:“公主、尚书大人。”
他看了眼杜荷,又含笑的看着我,我微笑着还礼。
杜如晦上下打量了辩机,眼中满是欣赏,客气的说:“明日之事,就劳烦辩机师父了。”
辩机从容的合十一礼:“辩机自当尽力。”
旁边杜荷看了看我,看了看辩机,转而又看了看杜如晦,他贫嘴的对杜如晦说:“爹,住持等着您呢。”
说着他抛出个眼色,我朝他的眼色看了看,住持正站在那,时不时的和寺内僧人说着什么。
杜如晦见此,拜手一礼:“公主,臣告退。”
现下,就剩下我们三个人,我们三个坐在石凳上,按着唐朝的等级制度,我们是不能平起平坐的。
由于辩机是尘外之人,不拘于大唐礼节的束缚。
至于这个杜荷,整日和太子承乾混在一起,早已经习惯了与皇室子女打交道,加之我本就无等级的概念。
三人同坐,更加无拘束感,这让我找到了和好朋友一同谈天说地的感觉。
辩机讲经,我认真的听着,杜荷更是听的仔细,时不时的问出几个问题,辩机便对他的问题做进一步解答。
他讲到《增一阿含经》第十七卷 :“所谓苦谛者:生苦、老苦、病苦、死苦、忧悲恼苦、怨憎会苦、恩爱别苦、所欲不得苦。取要言之,五盛阴苦,是谓苦谛。”
话音刚落,我的脑袋还在不停的分析着,他口中的这些人生之苦。杜荷急急的又发问了:“为何会有生苦?这老苦、病苦、死苦都是人之常情,生苦又从何而来?”
我把目光定落在辩机的脸上,只见他幽幽的抬头望着远方,从容的说:“人之生也,乃是依前世之业,与人道相应,从而投生为人,识业为胎,又从母体脱离,此为生苦。”
我顿然,生苦,指的就是母体所承受之苦,表达的是母爱的伟大。
就在杜荷频频点头的同时,我如同一个破坏气氛的捣蛋鬼,我轻叹了一声,而我的这声轻叹,同时引来了两人的目光,他们齐齐的看着我,而辩机的目光中还带着几许的期待。
杜荷看了眼辩机,又看了看我。仿佛猜透了辩机的心思,他对我一笑,一双桃花眼弯弯的很是好看,他随意的问:“十七公主,难不成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我看了一眼辩机,他满怀期待的等着我的回答,我思考了一下说:“人生之苦,皆因比较而来,如果没有快乐做比较,苦又是什么呢?若无死,生又算什么?若不是病痛,哪来的康健,若无别离,怎知相聚的难得?人的一生固然有很多苦难,但是,正因为苦,才知道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