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魏铭都吃了一惊。
崔稚将袋子又掖回去,“回头换成宝钞带着方便,不过我得先捂捂热再换!”
她摇头晃脑,眼角眉梢都是喜气,回过头朝他道,“你说找个人记下来润色的事,真的可以有!就是不知道什么人合适,我让段万全去问了。”
段万全现在是她的得力助手,今天能来这么多人听书,和段万全前期宣传工作做的到位,不无关系。
魏铭笑着将廊下的杌扎拿过来,展开坐下,“我这倒有个人选,他家中正需要钱,想来会仔细替你做事。”
“谁呀?”
“葛青,是县学的廪膳生,他爹葛先生是县社学夫子。他书读得不错,润色文章不成问题。”魏铭举荐道。
“葛青……”崔稚把名字念了一遍,“我记起来了,他是不是想卖了玉砚给他爹治病,反而被人骗了?”
魏铭没想到她知道,“正是此人。”
“真是他啊……我看他脑子不太聪明,被人骗得太随意了,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魏铭一下就笑了,只是笑过又敛了神色,“这事不能全怪他,说来他被骗,中间很有些缘由……”
魏铭把王复和葛家的事说给了崔稚,“……那十香楼东家和王复走的近,便不是王复支使,也有可能是顺水推舟。”
崔稚没想到还有这许多缘由在里头,“唉,你说怎么哪哪都有王复的事啊?上次且轻饶了他,他怎么还敢为非作歹?!”
说得她好像高抬了贵手一样。
魏铭笑看她一眼,斜阳下,她日渐圆润的脸庞有了几分女孩儿独有的清秀,但她的眼中却有少年人的火热,他听她道:“要是这葛青成了我的人,这个王复再欺负葛家,我肯定要管!别让他以为安丘没人了!”
她说着还“哼”了一声,“不过呀,要看葛青有没有这个本事,能上我的船了!”
魏铭笑出声来,“崔七爷果真厉害,但愿葛青能得七爷青眼。”
两个人一阵笑闹,崔稚把钱交给宋粮兴换成宝钞,将宝钞和零散铜板揣进腰间,拉了魏铭,“走,给小乙扯块花布做小袄!你的裤子也短了,不能再接了!姨母的裙子也洗旧了!走走,改善生活去!”
魏铭被她拉着往外走,看着她一翘一翘的黄毛揪揪,眼角露出了暖意。
——
翌日一早,淅淅沥沥的下着贵如油的春雨。
魏铭起身走到崔稚窗下,仔细听得里间还有她轻浅的鼾声,晓得她一贯爱睡懒觉,在宋家也不例外。好在宋家父子将她奉为上宾,不只留出两间房给她和自己住下,还好吃好喝供着她,让她比在家里还恣意些。
魏铭自不扰人清梦,在她窗下静站了半盏茶的工夫,见雨势减小,便带了斗笠穿了蓑衣,往郝家去了。
到了郝家,雨便停了,太阳露出金灿灿的笑脸,郝修神清气爽,同魏铭道,“瞧瞧这天儿,雨过天晴的,是个好兆头,你今日报名,待到廿四县试,定能一举登榜!”
魏铭谢他吉言,两人往衙门行去,到衙门口,却见乌泱泱的人排队报名,郝修捂眼,“看来大家都瞧出今日是个报名吉日了!”
来都来了,当然坠在人后排队等候。
来报名县试老少都有,不过还是少年人居多,毕竟到了三五十岁还过不了县试,看来是与科举无缘了,还考什么呢?
只是像魏铭这般大的,却不多,排在队里很是显眼,不多时,就有人认出了他来。
“是那个以盐易米的小孩不?绿亭村的?”
“瞧着像啊!我还当这娃娃是个生意奇才,没想到小小年纪就要县试啊!”
“听你这话说得,脑子好使的人,做什么都好使!”
郝修往后面,去跟另一个要他作保的考生说话,魏铭站在人堆里,听着考生和保人多对他夸赞,也似这个年纪的小孩一般,莫名就高兴几分。
但夸赞中,不乏有些酸溜溜的话,正如昨日郝修猜测的一般。
“这是县里的名人,在县太爷脸前挂了名的,但凡能拿起笔、背两句文章,县试就过了!”
说话的是个二十上下的男子,一身读书人打扮,但举手投足流里流气,直喇喇打量魏铭的眼神更是让人倍感不适。
魏铭眼角扫了一眼,不予理会,谁想那人身旁一人,眼睛看着魏铭走上前来。
“小儿,社学念过几年就来应考?你是不是真觉得,县尊会看在识得你的份儿上取了你?这学问的事是大事,不是逞个能就能过得!赶紧回家念书去吧!”
他这么说,刚才那人更是笑了,眼睛瞥着魏铭,嘴上同此人道,“你让人回去作甚?人家真就能过!毕竟是县尊看上的人!说不定就是这一届的案首了!你且看呀,必然榜上有名的!”
第54章 非议
试还没考,就能榜上有名,这不是真有本事,这是真有关系!
这两个人的话,引得站在日头下排队的人都转头看来,不多时,刚才夸赞魏铭的声音便没了,全变成了嘀嘀咕咕、指指点点。
魏铭立在众人的目光中,抬眼去看那两个对他出言不逊的人,见两人满脸嘲讽,眼神好不得意。
“看来二位是质疑县尊取试的公正了。”魏铭开了口。
那两人听了这话也不怕,其中那个道魏铭说不定中案首的人,鼻孔使劲哼了一声,“这话我们可不敢说!但这事不是明摆着么?!”
嘴里说着不敢说,态度却十分嚣张,而且不怕李知县问到他们头上。魏铭见这架势,又看这两人穿着,心里有了数。
他道:“谁人上榜与否都有可能。若是旁人都不中我中,那确有猫腻。但旁人都能中我中,有什么奇怪?难道非要旁人都中我不中,才能自证清白么?”
以旁人中不中与自己中不中做比,两头取了极端比较法,这么一说,虽然拗口,可道理立时就清晰了,舆论跟着道理,直接被他扭了过来。
当即就有人道,“古有甘罗十二岁官拜上卿,今怎么就不能有魏生十一岁中县试了?况八岁十岁过了童试的,也不是旷古奇闻,人家如何就不能有真本事了?”
“可不是?知县身为一县父母,若是取试只论熟识与否,这县里岂不乱了套?我等他日中了,难道都是知县开了后门么?”
两个人见众人说法又不一起来,刚才寻衅滋事的势气,灭了大半,嘴里却仍旧不饶,“哼!一回县试都取这么多人,多他一个,说不定就把谁挤下去了!”
知县会不会偷偷开后门是一回事,开后门把旁人挤下去又是另一回事。
县衙门前乱糟糟一片,魏铭又把两人看了一遍,“敢问二位可是县学里的生员?”
那两人昂首挺胸,“不错!”
“敢问二位可是廪膳生?”魏铭继续问。
两人顿了一下,流里流气的那位道,“我二人虽都是增广生,但月考均列前位,不久便要提廪膳生!”
魏铭听了立时笑了起来,“二位说的正是,你二人必然要提廪膳,而且提廪膳生之前,想来就能拿到廪膳生补贴吧!”
这话和那两人或魏铭的话,简直如出一辙!
话音一落,过来给考生作保的廪膳生们,可都看了过来,当下便有人道,“他二人是什么学问,自己心里没数吗?无非是攀上了人,这就大摇大摆起来了!”
这话连郝修都引了过来,郝修抬眼瞧了那两人一眼,“我说谁大放厥词,原来是你们两个!你们俩上个月就领了廪膳生的口粮了吧?!”
郝修一下就把两人的事喝破了。
这两个增广生巴结上了代教谕王复,王复因为捕快受贿一事,去岁后半年一直抬不起头来,有这两人不论那许多,照旧巴结上门,王复当然高兴,上个月就把扣下的葛青的口粮,直接给了这两人。
这两人有王复撑腰,又知道王复要把葛青这种让人看不顺眼的廪膳生踢下去,廪膳生乃是定额,葛青等人下去了,空出了缺来,他们可不就上去了吗?
他们以为廪膳生如同探囊取物,当然自愿为王复出气,今次遇见魏铭便要好生打压一番,谁想到,竟然被魏铭猜中了两人身份,将话原样还给了两人,还被郝修直接说破了事实!
两人哪里还敢继续呆下去,指着郝修、魏铭撂了两句狠话,转身跑没了影。
只是这两人虽然走了,但挑起来的话题却没消停。
县试是知县做主,中了秀才又要在王复手下讨生活,公不公平的问题时刻拢在学子们心头。
魏铭不能避免地,站到了风口浪尖。
他被取中倒也没什么,只是若名列前茅,甚至点中了案首,下面的人可就要讨个说法了。
可关键是,以魏铭的本事,区区县试中个案首,还不是信手拈来吗?
——
这事从县衙门口一路议论到宋氏酒楼。
崔稚没等到魏铭回来,就已经听到他的大名了。待到魏铭同郝修报过名返回,她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魏大人被人群攻了?”
“尚且全须全尾。”魏铭借她一碗茶喝,坐了下来。
崔稚斜着眼睛瞧他,“你倒不急不躁哦,回头真点中了案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