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自然先同魏铭说一说葛家之事。
葛家本也过得不错,葛先生在县社学当夫子,妻子刺绣工夫出众,膝下一双儿女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儿子葛青前年中了秀才,在县学也是廪膳生。
葛先生有社学学田供奉,葛青领着县学补贴,妻子带着女儿做些针线活,家里过得十分平顺。只是灾年之后,葛先生得了胃病。若论吃不上饭的人,得胃病的也不少,但葛先生这病来的急,人不时就卧了床,社学都去不得了,只能请隔壁社学的黄先生,也就是温传的二舅黄录代课。
葛青为了给葛先生看病,卖了家中祖传的玉砚,谁想又被人坑骗了去,只卖了一半的价钱。开不了好药不说,回去被葛先生知道,只把葛先生气得吐了血。
“……这一病就是大半年,我看先生连意志都消沉了,只靠药吊着,这岂是长久之法?先生从前惯是豁达,如今这是怎么回事,我今日要好生劝劝他!”
郝修同魏铭说着,两人已到了葛家小院门口。
院门半掩着,郝修上前欲敲,里间传了话声出来。
“……要不就让香兰去吧!他权大势大,咱们小老百姓,怎么能同他对着来?我看你爹是撑不住了!青儿,咱就瞒着你爹,让香兰去吧!他既三番五次求,想来做妾也委屈不了你妹妹呀!”
第52章 宜男之相
“什么做妾?什么权大势大?”郝修一步跨进了院里,一眼看见葛青和其母,葛青脸色发青,葛母满脸是泪。
“师母和青弟说什么呢?”郝修同葛家一直来往密切,葛先生生病大半年,他隔三差五地来看,却从不曾听说今日葛母说得话。
他这么问了,葛青和袁氏还不欲说,两人都一脸为难,葛青回道:“修哥来了,进屋坐吧。”
郝修才不要进屋,按住葛青的肩头,“我郝修同你家什么关系,你怎么有事还瞒着我?”
训了葛青,有转头去问袁氏,“师母也瞒着我不成?”
这可把葛母问得,眼泪像雨帘一样,“是典史看重了香兰,三次遣媒婆上门,要、要纳香兰为妾!”
葛香兰是葛青的亲妹,年方十五,她长得娟秀、举止端方不说,还有一位道姑曾给人批面相,看到葛香兰便道这闺女是典型的宜男之像,将来必然子孙满堂。
那会儿葛香兰才十二岁,自那葛家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只是葛先生夫妇疼女儿,不肯随意给她定亲,好不容易到了及笄之年,谁想竟被王复看上了。
说来王复瞧上葛香兰,从去岁就打起了主意。先是遣人试探了口风,见葛家坚决不许女儿做妾,并未罢手。
葛先生病了之后,葛青买不起药去当玉砚,又被坑骗,王复便遣了媒婆上门,道是葛香兰进了王家的门,王复愿意为葛先生延请名医治病。
王复名声不好,但能说出这番为葛先生请医的话,葛家还是给他几分面子,委婉的表达了女儿不做妾的意思,谁想王复明面上没有动作,到了下半年,竟直接以葛先生病重,精力不济为由,不让葛先生继续在社学代课。
社学荒年隔两三天才开一次课,葛先生撑着身子上课,不会太累,且有学里俸粮可领。王复这么一来,葛家直接断了一条生机路。可现今王复是代教谕,他说什么,谁敢违逆?
这个时候,王复的媒婆又上了门,问葛家可愿嫁女为妾。
葛家这才彻底明白过来,王复家中子嗣不兴,看上自家女儿宜男之相,是不会轻易松手了。
即便畏惧王复权势,但葛家也晓得王复之上还有李知县。李知县是个好官,从以盐易米之事,就能看出来!他们咬死不答应,王复最多只能给葛家穿穿小鞋。
就这么又熬了一段时日,谁想到王复之妻陶氏,竟然流产了,据说还是流了个男孩。葛家立时觉得不妙,果然没过几日,王复便在月考中找机会斥责了葛青,直接停掉了葛青廪膳生的补贴和口粮。
葛家一下就陷入了困境。
若不是以盐易米和赈灾粮,再加上亲朋好友的支助,葛家怕是撑不过这个年关。
只是王复一日还在安丘,葛家的日子就一日不好过。葛先生病总不好,又怕若是突然死了,女儿要守孝,婚事拖着没有定下,王复还不知道多少手段等着,这便急急催了妻子和自家亲姐为葛女儿相看。之前也相看过,没有合意的,再不就是人家打听到王复看上了葛香兰,没人敢娶。
今次往隔壁高密去找,找到一个丧妻的秀才,年岁也算不得太大,有出身,又是隔壁府县里的,王复管不着人家,葛家立马就愿意了,那家让葛家多出些嫁妆,葛家都咬牙应了下来。
谁知这事被王复知道了。王复是管不着人家,可直接派人去那家,告诉那家人,葛家身上有官司,不要沾惹的好。那家一下就明白了,当天就和葛家断了往来。
今日一早,王复的媒人大摇大摆地上了葛家的门,第三次为王复纳妾,还暗暗提醒葛家,再不允婚,葛青的廪膳生是保不住了。
葛先生气得吐血晕了过去。
“好个王复!卑鄙下流!”郝修咬牙切齿,“上次合同捕快搜刮民脂民膏,没抓到他的小辫让他跑了,他竟还不收敛,还敢做出这等欺男霸女的事!看我不去县尊处告他?!”
郝修这就要冲出葛家的门去,葛青想拽他一把,没拽住。
王复可恶,可要拿他的错处却是没有证据呀!就算知县心知肚明,也只能像捕快受贿一事,将他放过!
只是郝修是急公好义之人,这一听此事,冲动得不行,葛青没拦住他,喊了也无用,这时候在旁听得一清二楚的魏铭,两步跟上郝修,问了一句话。
“郝相公可是还要让葛家难过?”
郝修立时顿住了脚,“这话怎么说?!我是为了葛家不受那贼的欺压!”
“没有证据将他一杆打死,他只会变本加厉。葛家能有多大的家业同他对抗,葛先生又有多少精力?”
葛先生已经卧病在床了,谁晓得这里是否有王复的一剂毒药?
葛家至今不敢将王复欺压的事说出口,一来怕葛香兰名誉受损,以后更难说亲,二来也是抓不到王复的实证。
郝修想了过来,可他看看眼下淤青的葛青和双眼红肿的袁氏,急的抓心挠肺,“这怎么办?!”
魏铭回应他只有一个字,“等。”
等抓到王复为非作歹的实锤,直接将王复锤下,葛家的困境自然化解了。
——
跟随郝修看过葛先生,又回去郝家说了一番作保之事,魏铭被郝修留下吃饭,听郝修道:“难怪县尊和苗先生都看重你,小小年纪,倒比我沉稳许多!”
郝修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想什么就说什么。
魏铭暗自觉得好笑,心道他算这今生,都活了四十七年,若是还毛毛躁躁,可就白活了。
他低头自谦了几句,郝修同他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县试的事情上。
“我方才考较你学问,估摸着考个前十怕没问题。到时候,县尊点了你县里前十,县里人眼热的,恐怕要说闲话。不若等明后年再考,闲言碎语也少些。”
魏铭今生连孝期都没能踏踏实实地守完,还在乎那些闲言碎语?
前世今生的事虽然有变化,但人还是那些人,纵使事情起变,人也未必会起变。他也想多过几年如今这悠闲的日子,可时不等他。
他婉拒了郝修好心的提议,与郝修商议明日一早去衙门礼房报名,便往宋氏酒楼去了。
第53章 必然榜上有名
宋氏酒楼的门脸刷了新漆,夕阳斜照下,看起来明晃晃的。
过了补食时候,大堂里的人仍然满满当当,魏铭从中间穿过,一路走到小跑着伺候茶水的宋粮兴身边,“小七呢?”
“吃了饭,院子里喝茶呢!”宋粮兴识得魏铭,同他道,“今日第一遭,就有这许多人。小七师父讲的《食神飞升记》,这些人听完都不肯走,在这论了半晌了!”
魏铭都看见了,他当时听崔稚拉着小乙当听众,预讲了一遍,都觉得颇有趣味。但崔稚说这前三回还不过是引子罢了,后头且有意思呢!
她自秋里就开始编这“书”,说是书,其实多为情节纲目,她道,“让我写我是写不出来,但是有了纲目,我就能现场发挥。”
这本事倒也不是什么人都有。
魏铭当时便觉得《食神飞升记》有意思,建议崔稚找个人记下来她所讲,等章回多了,印刷成册去卖,说不定能畅销。
这事崔稚倒没想到,她只一心想着以书引食,将美食推出去,却忘了书本身也是赚钱的。因为这事说得急,第一回 便让温传来记,回头找个有几份功底的秀才,既记下崔稚所讲,又能润色一二,岂不是好?
魏铭进到宋氏酒楼后院,瞧见在避风处喝茶的崔稚,走上前去,“旗开得胜?”
崔稚听见他的声音,惊喜回头,“你怎地耽搁这许久?你是没见啊,高矮生几个月没讲书,今年头一回开嗓,就来着这么多人捧场!”
她说着从腰间拽出一个布袋子,嘟嘟囔囔地,她颠了颠,喜滋滋道,“有小一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