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才发现,这种严苛的可以称之为监视的行为只针对承安宫,确切的说,只针对太子。新棠也是那时明白了太子在这南岐的处境,对比了一系列太子的权位之后,突然觉得她伺候的这太子其实有点惨。
只是这承安宫连只苍蝇都不能轻易飞出去,也不知道太子是怎么避开那些禁军的。太子一进书房,就习惯性的坐在书桌后沉思,两道好看的剑眉微微蹙着,可见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新棠见状,把披风放在旁边,转身去书架上拿出一叠白日里晾晒好的宣纸,平铺在太子面前,用镇纸压好之后,又转而去研墨。
墨是上好的洗墨,色泽浓郁,还伴有清香。太子的书房里就有关于洗墨的书,她闲来无事曾翻阅过,得知这墨乃是贡品,产自蜀中,一年只得三块,金贵的很。
新棠按照书上的说法,小心翼翼的加了点洗笔水进去,端正姿势,把墨竖直慢慢的磨,唯恐糟蹋了一点儿。
孰料太子却清清淡淡的纠正,“尽信书不如无书。洗墨须得用清水,宁少勿多,否则磨出来的墨汁不纯,平白糟蹋了好墨。”
新棠听见太子如是说,赶忙把手拿开,局促道,“奴婢知错。”
太子定定的看着她乌黑的头顶,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深思,“黎太傅学识渊博,生平最爱收集名墨,视若珍宝,往日里竟没教你识过。”
这问题让人心生警惕,新棠一下子想到那本被她偷偷揣回去的《还魂录》,她那天回去只来得及翻了第一页:还魂还魂,死后重生。异世为人,继魂转生。新棠惊诧这里竟然有这等奇书,只是惊诧过后却明明白白的意识到,太子怕是怀疑她的身份了。
只是新棠赌太子没有确认,这种事情本就违背天则,说出来应该也没有人会相信,不然以太子缜密的心思,早该把她处死了。
不过自己以后应该越发小心才是,这样和太子朝夕相处,保不齐太子是在找更多的证据。
新棠打定主意装无知,“回殿下,奴婢虽是家中嫡女,但奴婢母亲却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从不让奴才碰这些东西,没想到今天在殿下面前出了丑。”
太子已经提起了笔,闻言停了下来,“哦,黎夫人出身书香世家,倒没想到思想竟如此传统。”
又来!这一个“哦”字曲折饱满,把人的心情吊得七上八下的。
新棠悄悄抬眼,太子眉头上挑,倒像是真的好奇,只不过这人从来不像面上表现的那么简单,新棠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在太子面前夹着尾巴做人,这人太难缠。
嘴上却无比真心的答道,“子不言母过,奴婢若早知有一日能有幸伺候殿下,定当早早的学文鉴史,通晓古今,如此才能够得上殿下万分之一的风采。”
太子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天花乱坠的话说得心里舒坦了,过了好久,才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我看你这张嘴也当能得上舌灿莲花了。”
新棠马上接了句,“都是殿下教得好。”
太子:“......”
太子总觉得这句话不像是在夸他,却又一时找不到什么错处,想了又想,突然福至心灵,居高临下的问她,“黎新棠,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新棠不答话,垂着头上前,继续帮太子磨墨。
太子的视线还留在她身上,她这一动,露出了后面细腻又美好的一截脖颈,太子嘴角抿了抿,又说了句,“本殿下允许你提一个要求,过时不候。”
新棠听完太子的话之后,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眼睛绽放出的光彩比外面的星辰还亮,“殿下说话算话?”
“自然算话。”
新棠抬手一指,说道,“请殿下准许我翻阅行安殿内所有的书。”
太子倒没想到她会提这么个要求,似笑非笑道,“我不准你就不会看了吗?”
偷偷摸摸的哪有光明正大来得方便,但这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殿下英明神武,还请殿下明察。”
太子还有正事要忙,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新棠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大的收获,回去的路上掰着手指头分析了下,决定以后要多夸夸太子。
太子高兴了,她的日子就好过。
夜深人静,一灯如豆。
太子把宫外应急传来的信件展开,越看越面无表情,大掌把信纸捏得皱起也不自知。自从接到圣旨的时候,便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谁曾想到竟是如此这般不堪。
信上说,这次的祭祖,明面上是告慰祖先庇佑南岐国运昌盛,实则是建安帝想借着这个幌子把兵部给出的人手全部安排进皇陵做苦力,直到皇陵修好的那天。
北边战事吃紧,兵力空虚,建安帝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不想在列祖列宗面前做这个罪人,也不想让自己疼爱的儿子去受罪,便把太子推了出去帮他完成这件事。
帮他应付朝堂的耿将军,帮他安抚北边的司徒将军,再帮他担下误国的名声。
耿将军和司徒将军都是国之栋梁,如此一来太子必会寒了功臣的心,建安帝担心的太子结党便不会发生。
误国的名声传出去,百性对他这个太子不会抱有期望,甚至极有可能引起废太子的浪潮。
太子几乎都要为这个计谋叫好了。
沉思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封漆时候眼尾扫到了熏笼上整整齐齐摊开的外袍。他记得回来之后,随手把它丢给了新棠,却没想到她竟会帮他把衣服细心的熏干。
太子把衣服披在身上,闻着熟悉的香味,一时有些恍惚,这种久违了的被在意,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心在这一瞬间有些柔软。
太子忽然抚着额头笑了下,这笑容不同于白日的清冷疏离,更像是独独开在夜间的昙花。
黎心棠,不管你到底是谁,从现在开始,你都只能是你自己。
第14章
年关已至,都城扶临飘起了漫漫的雪花,祭祖大殿定在腊月二十九日,年三十的前一天。
尚衣局赶在五日前送来了太子在大典上要穿的衣物,是一整套暗红色的流云冠服。
南岐以黄色为尊,红色次之。黄色是天子御用,而红色多为喜事或祭祀上出现。但祭祀用的红色须得忌讳正红,正红会视为对祖宗不敬,循祖制,尚衣局从来都是用暗红色的料子制衣。
现在太子的日常起居是全都由新棠经手,已经是不昭而知的承安宫大宫女了,太子的冠服直接由尚衣局的宫人送到了新棠手上。
这衣服新棠第一眼见就喜欢上了。暗红色虽然有点沉,但这冠服的款式一点都不俗旧,交领右衽,领口上下绣了两条玄色的压金线,看起来庄重又大气。
衣身修长,浅金色的云纹有规律的分布在前后两侧,袖身宽大,于袖口处收敛,简直完美融合了视觉和艺术上的精华。
新棠把衣服前前后后检查个遍,然后才拿着衣服去找太子。
太子听到新棠说尚衣局把衣服送来了时候,只随意的说了句知道了,一点余光都没有分给她手上那件让她惊为天人的冠袍。
新棠稍稍把衣服往太子面前推了推,试探道,“殿下,要不您还是先试试?万一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奴婢也好拿回去让她们改。”
太子身材颀长,看着又清瘦,平日里的常服都能穿出玉树临风的味道,如果穿上这身衣服绝对会更加惊艳,新棠心里猫抓似的,绝不承认她是想看太子穿上这身衣服的样子。
太子抬了眼,却是看向了新棠,后者脸上有那种想掩饰也掩饰不了的雀跃,太子高深莫测的看了她一会儿,又移开了眼光。
新棠:“......”
新棠觉得太子对这祭祀大典也着实太不上心了,单说那负责祭祀的司礼监,得知大典的日子定下来之后,来来回回跑了承安宫不下十趟了,今日里问祭品,明日里问礼器,后日里又问要不要再修建个观礼台,毕竟有品级的宫妃也是要亲临的,万一累着了怎么办。
司礼监大监风风火火的办差,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如何的尽心尽力。只是来他来承安宫这么多次,太子只在第一次的时候出来露了个脸,后面便都是让应急出来打发他喝茶。
应急不同于应缓的见人三分笑,这个是真正的学到了他主子的脾气的精髓,是那种一个人端着张方脸能沉默一整天的狠角色。
新棠见着他都不由自主的想快走几步,如此一来,司礼监大监笑脸来,肃脸出,太子不把建安帝的差事放在心上的流言就这么传出去了。
新棠有些愁,太子已经不得建安帝欢心了,这要是再把差事办砸了,给治个罪名可怎么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她很想对太子说,殿下,您都这样不得宠了,就别叛逆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办差吧。
但她不敢惹太子......
新棠想了想,还是把衣服抱回偏殿去了,太子如此不上心,也只能她先收着,再自己想想办法了。
这两日新棠有些无所事事,那个她最开始见过一面的冷面公公应急不知道从哪又冒了出来,经常顶了她的差在书房一呆就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