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在下……”唐余缓了片刻,在感觉要耗尽长公主耐性之前急忙开口,声音沙哑而虚弱,“请容在下……缓一口气,咳咳……长公主殿下,您问什么?”
这次可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吐血,吐了几口,唐余终于才算是适应了这种程度的痛苦。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很能忍痛了,没想到长公主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不过就算是处于如此劣势,他的话里依然留了套。他故意假装不知道长公主要问什么问题。
“你身上旧伤的来历,我问的很清楚。”安如昔再次强调。
唐余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诧异之色,语气也带出了几分迟疑:“怎么,管侍卫没有告诉殿下么?”
“管笠说你不肯讲。”
“冤枉啊!在下当然是全交待了,才换到了一小罐盐和火镰。他都不肯给其他的东西。”唐余缓了一阵才将这句话完整说出来,声音中充满了委屈。
这次轮到安如昔吃惊了。虽然安如昔怀疑管笠有什么隐瞒,不过唐余竟然也能想到这一点,还敢利用这个机会扎管笠的刀子,果然是不好对付啊。
一个两个的,都以为我好糊弄么?安如昔冷冷说道:“我就是想听你亲口说一遍。”
这话听起来好像安如昔已经相信了管笠有所隐瞒,只是为了面子才不肯承认。安如昔心道既然唐余玩花样,她为什么不陪他玩玩呢?当然也有一定几率,那管笠真的知道什么内情,却故意没有告诉她。
唐余并不在安如昔的态度上纠结,而是又缓了片刻,挣扎着换成了跪姿。长发披散,赤着伤痕累累的上身,双手撑在地上,痛与冷交织,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却努力跪的端正。
“既然长公主殿下屈尊前来,特意要听在下亲口说,那在下岂能不从。”唐余的表情恢复到了淡漠从容的常态,“只是若在□□力不支,讲述中失去意识,还请殿下恕罪。”
安如昔打了个响指,一名黑衣影卫立刻现身站到了唐余身侧。
“别担心,你若晕了,他会让你很快清醒过来。”安如昔森森地说了一句,果然又赚了几个积分。
就连系统都情不自禁地夸赞道:“安如昔,你果然很有反派的潜质,轻轻松松不穿帮,与剧情贴合度这么高,只是将来洗白不太容易了。”
就当是系统夸她吧,安如昔无力反驳。
“在下生于南唐皇陵,据说出生时天象有异,为父皇不喜,就一直留在皇陵。连带着生母失宠,直到十四岁的时候,生母去世,在下才被接回皇宫。”唐余平淡地叙述着,仿佛是旁人的故事,
“所以在下没机会学什么正经的技艺,认识几个字还是幼时母亲教的。十四岁回宫后,又因着没有母族护佑,只能拼命讨好太子哥哥,难免受其他兄弟欺负排挤,挨打受罚或者替太子哥哥顶罪都是常有的。平生唯一被父皇主动想起来的时候,就是南唐需要个皇子作为贡品送去大雍。在下自然是最佳人选,父皇根本没有犹豫,在下也没有别的选择。这事自从定下来,在下在宫里着实风光了一把。原本对在下爱答不理的太子哥哥,还有一众兄弟们都开始对在下吹捧关照,轮番陪着吃喝玩乐……”
所以唐余的旧伤是在宫中挨打受罚留下的么?就算是不得宠的皇子,谁又敢真的下那么狠的手,在他身上留下那层层叠叠的刑伤呢?
这是第一重疑问,另外唐余是会武功的,武功跟谁学的,既然武功不弱何苦过的那么憋屈?若说此前在皇陵无人教养管束,因着生母尚在他不肯离去情有可原,那么生母过世后为何他会乖乖回到皇宫?按照他的说法,在南唐的皇宫内过的并不舒心,他何不反抗为什么不逃走?
唐余初始黑化度那么高,伤重的吐血还不忘给管笠挖坑,明显不是好惹的。想不通啊,听了这所谓的解释,还不如不听,将安如昔的好奇心勾到嗓子眼了。
“……长公主殿下看起来并不相信在下的一面之词。”唐余捂着嘴又咳了几声,很自然地抹去唇畔溢出的鲜血,“想必殿下还有别的渠道了解实情,在下手头的确没什么证据,唯有相信清者自清。如果殿下还想问别的,或者想听更多细节,还请赏赐一些饮食,或者容在下休息片刻……”
话音未落,唐余整个身体就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影卫立刻请示道:“长公主殿下,要将唐余弄醒么?”
安如昔轻轻叹了一口气,摆摆手,提气纵身一跃,沿着房顶原路返回自己的卧室。她不想解释,系统一直没提示支线任务完成,这说明唐余肯定没讲实话,真心累。
影卫张口欲言又止,其实他想提醒长公主,可以走正门的……
唐余这次不是装晕,是真的支撑不住了。自从他进了大雍境内就被连番整治,一路挨饿受冻,没吃过正经的饭食,总是遭受毒打。而今突然被封锁内力,便是身体早已习惯了受伤,到底不是钢筋铁骨。痛到一定程度,身体损耗过度,纯靠意志还是无法维持清醒的。他以为自己很快会被用某种暴力的方式叫醒,不过这次他又错了。
其实还不如醒着,一旦失去意识,他就会陷入了噩梦之中。
第8章
虽然地处南方,南唐的冬天却并不温暖,尤其都城陵州,持续了几日的冬雨一直不停,到处都湿乎乎的,冻到骨子里。晴天的时候,大家还能靠着晒日光获取温暖,而阴雨天最讨厌了。雨水落地,白天是泥,晚上就冻成了冰碴子。
幼小的唐余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只老鼠,回到住的屋子,却发现火被屋顶漏下的雨浇灭了。听人说钻木可以取火,可惜前几日存下的柴草都湿透了,这种鬼天气里想要弄出火星,只有另想办法。
唐余计划去守陵的军营里讨要火种。那边常年有军队驻扎,专人煮饭看顾火种。那边虽然不会施舍吃食给外人,不过分一把火给他,应该不费事。
唐余将身上的破烂夹衣裹紧了一些,因为没有雨具,也就没舍得穿家里唯一的那件棉衣。他将棉衣留在昏睡的母亲身上。
自从入冬以后,母亲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多数都是昏迷着,勉强能喂些水米。母亲偶尔醒过来也只是发呆,不再像以前那样和颜悦色给他唱歌讲故事。他知道母亲病了,可是家徒四壁,米缸见底,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自然不可能去请郎中。
再说,这里也没郎中。守陵的驻军通常是不会让外人靠近这一带的。
在唐余的认知之中,这处荒凉的宅子里住的都是奇怪的人,小孩子就他一个,其余都是些神智不太清明的花甲妇人。也有一些不男不女的,看起来像男人,说话却尖细阴森。那些怪人看他的眼神,仿佛饿了许久的狼,让他无端端害怕。
所以他小时候很少独自走出自家这院子。那时母亲还能下地,也不知从哪里弄到柴米油盐,总之饿不着他。
现在他已经快五岁了,这是母亲说的。具体生日是哪天,他并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只想知道填饱肚子的方法。母亲病了之后再没出过院子,也就无法弄来新的吃食。他只能自己捉些活物拔毛烤熟抹点盐或者挖些野菜凑合吃,省出一些米熬粥给母亲。
母亲教过他辨认能吃的野菜,荒宅中到处都有并不难找,至于怎么捉活物,那要看运气。偶尔有邻居设了陷阱,他便偷溜过去捡现成的。因他年纪小,便是被人发现,顶多是扇几个耳光说教几句,他死死护住猎物就是不松手,多半还是能得到一口吃食。
他以为今后都是这样混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早晚饿死,却没料到这次去守陵的军营讨要火种,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的母亲若神志清醒,定然是不会让他独自一人去军营那边。他记得母亲总是告诫他,说军营里有吃小孩子的妖怪,如果将他捉了去,他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可是比起宅子里其他怪人,唐余觉得军营那边看起来人气更旺。至少每天都有炊烟升起,隐约飘来饭食诱人的香气。
唐余循着香气就能知道哪里是厨房,结果半途中却被一个带着黑色面具的白发人拦住了。
那人灼灼的目光,从面具上的眼孔透出来,像是对他极感兴趣。唐余本能地汗毛倒竖,没等对方开口转身就跑。可惜,人小腿短,费尽力气跑出去一丈远,人家一个纵身就又“飘”到了他面前。
然后他眼前一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一个山洞里了。他翻身爬起,发现脚腕上被拴了一根细铁链,铁链另一头深深扎入旁边的石壁,将他的活动范围控制在了三尺之内。那链子黑黝黝锈迹斑斑,泛着一股血腥味道。
带着黑色面具的白发人见他醒了,手里拎起一根皮鞭,劈头盖脸就打了过来。
唐余试图躲闪,鞭子却像长了眼睛一样,如影随形,总能扫到他的身体,皮开肉绽。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饥寒交迫被困在陌生的地方,面对可能会吃了他的怪物挥舞着皮鞭,怎能不害怕?
害怕但必须面对。那个白发人说话了,不是哄小孩也不是什么疯话,而是冷冷地告诉他注意脚下石板地上各种颜色深浅不一的小坑,用鞭子逼着他按照某种规律去踩那些小坑。只有完全按照白发人的指令和节奏去动作才不会挨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