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怀玉心里都惊了惊,她甚至怀疑她是没睡醒,在做梦。
但是那个小官好声好气地送她进了牢房,只嘱咐说:“梁姑娘,这可是重犯,你也注意一下尺度,不要让我们难做。”说完他就走了,梁清也在外面等,寂静的监牢里面,只有云瑶和她对视。
云瑶穿着囚服,手脚上都上了镣铐,衣服上还有血污,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不怎么干净。她看着梁怀玉,笑起来,叫她的名字,“怀玉,你来啦。”
梁怀玉心头横着千言万语,却没有一句竖着从嘴里出来,她张嘴张了半天,才叫出她的名字来。
“阿瑶。”她打开随身带着的食盒,掀开盖子的时候,手抖了一下,第一下没拿稳,掉了。第二下,捡起来,放到旁边。她带了一些饭菜和零嘴,她端出来,送到云瑶面前。
云瑶伸出手,梁怀玉才发现她的手满是血污,肿胀着。
梁怀玉眼眶一红,刚才她的手藏在袖子里,她都没发现。
这双手,曾经是纤瘦细长,曾经抚过琴弦……
她问:“为什么……不能放过自己呢?”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多么的颤抖。
云瑶手滑了好几次,才使上力,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她嚼了嚼,笑起来,“很好吃。”
梁怀玉提高音量,叫她的名字:“云瑶!”
云瑶放下筷子,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叫云瑶,我姓姚,单名一个芸字。”
梁怀玉眼框又红了几分,听她继续说着,“十年前,青州刺史姓姚名龙,被人诬陷贪赃枉法。同年太子李琰被立为储君,这个案件,由他主审。明明是那么明显的诬陷,他只要有脑子有眼睛,认真查一查,就会真相大白。但是李琰没有眼睛,也没有脑子,他判了姚家死罪。我阿爹被斩首,我阿娘和我被成了娼妓。”
梁怀玉听着,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下来,她压抑着自己的哽咽。
云瑶说:“后来我娘死了,她受不了这种生活,她上吊自杀了,留下了我一个人。我从一个生活富裕,有爹疼有娘爱的小姐,变成了一个人人轻贱的□□。
这样的生活,我过了七年。十五岁的时候,我碰见一个好人。他是个书生,我那个时候已经被逼着学会了弹琴。他就是因为琴,然后爱上了我。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云瑶的声音无比的平静,梁怀玉却听见了哽咽声。她睁着模糊的泪眼,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她的哽咽声。
云瑶笑着,笑得比她认识她这一年来还要多。
“他家里并不穷,他找关系,送银子,给了我一个新的身份。我当时,特别开心。真的。
我那个时候,甚至在想,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为他弹琴。可是,有时候命运真的捉弄人。”
“怀玉,我知道你也过得很苦,如果可以的话,你不要学我,你要看开一点。”云瑶看着她,忽然话锋一转,梁怀玉噎着点了点头。
“我跟着他辗转到了江州黎县,如果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跟着他去的。黎县县官见我长得貌美,就想占有我。但是他真好啊,他为了保护我,被县官错手杀了。县官一手遮天,污蔑他杀人。这是多么虚假的案子,可是又落到了太子手里。”云瑶大笑两声,“太子就像生下来就先天不足的痴儿一样,随随便便就判了。”
“如果不是他劝我活下来,我会跟着他一起去死。我早该跟着他一起去死了,怀玉,我太开心了,我居然能为他,为我阿爹阿娘,报了仇,再死。我做梦也没想到。”云瑶抬眼,望了望牢房的窗户。
“不过对不起,连累你了。”云瑶笑得很天真灿漫,梁怀玉又是一滴热泪滴在手背上。
云瑶起身,镣铐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你走吧。”
梁怀玉吸了吸鼻子,拿袖子胡乱一抹,起身。
走了几步,又听见云瑶在身后说:“怀玉,别爱陈斟。”
这和陈斟有什么关系呢?梁怀玉连脑子里都是眼泪,她脚步虚浮地走出牢房,见到梁清的时候,一个趔趄,幸好梁清扶住了她。
她谢了那个小官,双眼放空地往外走。
她设想过云瑶的悲惨身世,可是真正听她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堵得慌。
梁清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敢问,只是不近不远地跟着。
梁怀玉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阳光有些刺眼,她闭了闭眼,想起云瑶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瞬间,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
无数个细节在她脑海里串联起来,她扶着墙,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云瑶不好看……
想好了吗……
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如果我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你会怎么办?
眼泪毫无预兆地喷涌而出,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拔腿狂奔起来。
梁清不知道短短时间,她发生了什么,只好跟在她身后跑。
梁怀玉一边跑,一边哭,最后站在陈府门前,把门拍得哐哐作响。
开门的是闲北,闲北问:“梁姑娘……”还没说完,梁怀玉已经越过他,快步往里走。
陈斟正在自己房里,梁怀玉直奔他的卧房。
她只觉得心头算是怒气,为云瑶的不平,为自己受过的欺骗,满腔的,都堵在心里。
她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她冲进了陈斟的房里,第一眼瞥见了那把剑。
梁怀玉一把抽出那把剑,架在陈斟脖子上。
陈斟似乎早有预料,表情很平静,只是看着她。
梁怀玉大口大口地呼吸,看见他眼底,却不知道该开口问什么。
问什么?
是不是你让云瑶这么做的?
是不是你骗我?
她昨天居然还在想,要不要求助陈斟。
她冷笑了声,路是云瑶自己选的,人是云瑶自己杀的,这一切又如何能扣在陈斟头呢。
陈斟至多不过是推了云瑶一把,至多不过是给她递了刀。
她能问什么。
她笑了。
陈斟也笑了,他平静地开口:“是我。”
他站在原地没动,“我说过,京城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我知道她是谁的女儿,也知道她和太子不共戴天,我甚至知道,你不是梁怀玉。”
梁怀玉深吸了一口气,把剑往地上一丢,一脚踹上旁边的凳子。凳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最后停下来。
梁怀玉挫败地又踏出门,她怎么会觉得陈斟是好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甜文选手(顶锅盖)
我连雪饼都舍不得弄死【撅嘴】
☆、四十二
陈斟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梁怀玉, 你说你会记得的。”
陈斟的声音即便是这种时候, 听起来也丝毫不见慌张。或许他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不对,陈斟怎么会慌张呢?
他原本就是一个狂妄至极不可一世的人。
他怎么会为了她慌乱呢?
梁怀玉没应, 径自往前。
闲北不知何时突然出现, 拦住了她的去路, “梁姑娘, 主子他……”
梁怀玉伸出手,制止他接着说下去。闲北果真收了声,她越过他,往大门口走去。
梁清在门口站着,面露焦急,见了她,松了口气。
梁怀玉低着头,沮丧地叹了口气, 说:“回吧。”
她这一天得知的事情太多, 心里堵得慌,还有一种虚幻感, 像是在做梦一样。
好像一闭眼,就失去了这么多东西。
如果再一睁眼,会不会她还躺在自己的床上,阿爹阿娘会叫她吃饭。
她睁开眼,一切如旧, 梁怀玉自嘲地笑了笑。
梁怀玉和梁清不像来的时候那么急急忙忙,走得很慢,日头很晒,晒得人抬不起头来。
梁怀玉就这么走了一段,停了下来,旁边的人突然说:“哎哟,姑娘,又是你啊,还是不卖!”
梁怀玉侧头看过去,是之前那家包子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地方摆摊。
梁怀玉心里生着气,恶狠狠道:“不卖就不卖!我没有吗?”
她说完转身就走,梁清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虽说这个时候还不是最晒的时候,但是顶着这个大太阳从陈斟那儿走回醉月坊,梁怀玉还是中暑了。
梁怀玉扶着门框,站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加上这几天来的心力交瘁,觉得自己哪哪都不舒服。
她和梁清说自己躺一会儿,扶着墙还没走到自己屋门口,看着云瑶的房间,一瞬间眼泪涌了出来。
从小声呜咽,到慢慢地坐在地上抱膝痛哭。
她跨越了时间和空间,来到这里,一个人。这是注定孤独的旅程,即便梁清名义上是她的爷爷,可是事实上,她不能告诉他任何东西。何况梁清还比她小,她也不能总是处处诉苦。
后来遇见了云瑶,虽然她总是冷着脸,其实心里还是把她看作朋友的。
她的朋友,原来这么悲惨。
所以梁怀玉难过。
而陈斟呢,陈斟于她而言,曾经是抽象的几行文字。后来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看起来很坏,又时而让梁怀玉觉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