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柳绿莺啼,海棠初开。
“谢凝!”
爽朗的男声传来,谢凝抬头,便看到墙头上英姿偏偏的少年郎。钟景祺一身紫色窄袖长袍,革带束腰,怀里抱着一柄重剑,正笑着向她这处看来。
谢凝东张西望了一下,确定院子里并没有谢远清派来看管她的人,才溜到墙角,冲着墙头上的少年瞪眼:“这么大声做什么?这次若是让我爹爹发现了,便不是禁足那么简单了,定会打断我的腿!”
钟景祺是国公府上的二公子,谢凝的表兄。平日里,谢凝招猫逗狗胡作非为,总有这钟家二郎的一份。
少年笑得满不在乎,“姑父要打断的是你的腿,又不是我的,我怕什么?”
“钟二!”
见她有些恼,钟景祺忙收了笑,“好好好,不逗你了,你今日不是要去看犒军么?范将军率领的大军如今已经在少京三十里外,北城门早就堵得水泄不通,你若还不抓紧,可就来不及了。”
为了看今日的犒军,谢凝早早就换了男装,眼下听钟景祺这么一说,当真有点急,踩着事先备好的草垛子,扒着墙头就往上爬。
“哈哈哈,你瞧瞧你,哪有相府大小姐的样子,难怪姑父每次都要被你气得一脸铁青。”嘲笑归嘲笑,钟景祺还是伸出手,微微用力一提,便将谢凝拉了上去。
“少幸灾乐祸,等我转头告诉了舅舅,说你专门带坏我,看舅舅会不会也赏你一顿板子。”谢凝一身青色衣袍,昂着头,眉眼之间是少女独有的韵致,青涩里是日后掩都掩不住的风姿。
少年被她唬的一愣,继而摇摇头,“小姑奶奶,我真是怕了你了。”
钟景祺护着谢凝从墙头上跳下来,两人钻进了马车,一路往城北的方向驶去。直到出了宰相府,谢凝才知道,何止是北城门,为了看犒军,整个少京城到处人满为患,只越往城北走,越是拥堵。官道上虽然留出了供马车通行的道路,可眼下望去,长长的一串马车排着队,都是往北城门去的。
“这几时才能到凌霄楼?”谢凝倚着窗棂,皱眉问道。
钟景祺抱着剑,挑眉,“这犒军你从小看到大,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这般着急做什么?”
“你懂什么,这次范将军平定西北有功,皇上特地出城迎接,能和普通的犒军一样吗?”谢凝望着车外攒动的人头,“师傅,麻烦能再快一点吗?”
“哼,就知道你不是为了来看犒军的。”钟景祺瞥了她一眼,小姑娘依旧望着窗外,只白嫩的脸上染着的些许红晕,泄露了她此刻的心绪。少年蜷了蜷手指,“你当真想好了?”
“什么?”谢凝转头,揣着明白装糊涂。
“入宫。”
他问的直白,却让谢凝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看着她吞吞吐吐的样子,钟景祺没有来的心头有些烦躁,“罢了,你不想说便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谢凝:……
“下车。”
谢凝:?
少年有些不耐烦,抓了抓头发,“你不是想早点看到么,我带你抄近道。”
谢凝不知道,钟景祺说的近道居然是骑马。她平日里虽然胡闹,但在马术上却十分不精,只因年幼时有过堕马的经历,心中始终迈不过那道坎。
少年踩着马镫,直接跨上马,才又俯下身向谢凝伸出手。谢凝看着面前宽厚的手掌,只微微踌躇了一下,便抓住钟景祺的手,翻身上马。
官道上的马车被堵得寸步难行,一骑宝马却绝尘而去。马上之人,紫衣猎猎,青袍翻飞,尽是世家少年的张狂不羁。
不过片刻,谢凝和钟景祺便在一处酒楼前停下,酒楼有三层之高。墨色的匾额上书着三个龙飞凤舞的漆金大字:凌霄楼。
“这是除却皇宫,整个少京城内最高的地方,一会儿大军从北城门进来的时候,保证你第一个看到。”钟景祺翻身下马,引着谢凝一路上了三楼的小隔间。
隔间临窗,正对着北城门的方向,眼下桌上已经备好茶点和小吃。谢凝拈起一块杏干丢到嘴里,笑得眉眼弯弯:“没看出来,你想的还挺周到。”
钟景祺瞥了她一眼,轻哼,却没答话。
正午时分刚至,远远的便听到沉肃的号角声。谢凝急急的起身向外望去,从北城门到皇宫的一条路上,旌旗猎猎,立着数千铁卫,穿着皇家禁军的暗红色甲胄,剑戟寒光夺目。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北城门缓缓开启,二十万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当先一人棕马玄盔,器宇不凡,便是大周朝如今的护国大将军范谨。而谢凝的目光却落在了范谨身旁的那点明黄上。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她着实看不清那人的眉眼,但整颗心都跟着这雷动的马蹄声,砰砰砰的跳着。
厅中的琴音蓦地一断,谢芮懊恼的声音响起,“呀,竟是弹错了一个调子,樊师傅若是听见了,定要训我。”
谢昭昭此时却无暇顾及谢芮的抱怨,她看着铜镜里呆呆的自己,方才那真实出现在她眼前的一幕幕是什么?她怎么会有谢凝如此清晰的记忆?
第18章 祈愿
“娘娘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碧荷正在给谢昭昭挽发,不经意抬头向铜镜里看去,却发现她家娘娘的白着一张脸。
“娘娘?”
碧荷又喊了一声,谢昭昭才堪堪回过神。她盯着铜镜里的人,明明就是贤妃如今的样子,哪里来的少女谢凝?
“没什么,你挽发吧。”谢昭昭垂眸,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混乱。好在谢芮的琴声又重新响起,调子平缓温和,刚好可以静心凝神。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碧荷就已经给谢昭昭收拾好了妆容。相府不比宫中,没有那么多森严的规矩,谢昭昭穿着寻常贵女的衣裙,举手投足之间倒真有谢凝少女时的模样。其实贤妃本来也就只有十九岁,放到现代,正是青春少艾。
一路从院子走回正厅,萧淮正在同谢远清议事,余光瞥见一个盈盈身影款步而来。他抬眼,便见谢昭昭一身鹅黄色衣裙,白色轻纱逶迤拖地,纤腰楚楚,珠翠辉辉。
“臣妾给皇上请安。”
谢昭昭不闹腾的时候,端庄的模样足以糊弄所有人,谢远清往昔便是吃了这个亏,才对她疏于管教。萧淮轻恩一声,“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话虽这样说,但谢远清到底身在官场多年,听了萧淮这话连忙行礼,“微臣惶恐。”
“谢爱卿不必拘礼,昭昭既然嫁进皇家,便是我的家人。”萧淮扶起谢远清,“若是换在普通人家,萧淮还要称爱卿一声岳丈。”
“皇上厚爱贤妃娘娘,是谢家满门的荣耀,这岳丈二字,微臣万万不敢当。”谢远清执拗的躬着身,他在朝为官三十载,亲眼看着这位在不足弱冠的年纪登上帝位,从不得不仰仗后妃家族,到一步步坐稳皇位。都说圣心难测,而眼前这位,更是深不可测,让谢远清一刻都不敢大意。
见他这般固执,萧淮也没有再强人所难。恰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相府的后厨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以恭迎圣驾。只到底君臣有别,一顿饭吃下来,除了萧淮之外,每个人都循规蹈矩,尤其是谢昭昭,只顾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连菜都没怎么添。
用过晚膳,谢远清主动问及萧淮的去留,若皇上今晚真要宿在相府,那一应用度便绝对不可含糊。萧淮端坐在主位上,低头含了一口茶,“谢爱卿不必麻烦了,朕在昭昭的院子里歇一宿便是。”
正在偷偷扣指甲的谢昭昭:?
她蓦地抬头看向萧淮,男人正慢条斯理的磨着茶盏。住在她的院子里?那岂不是就要和她睡一张床?而且,她院子里还有一片菜园子,也不知道萧淮知不知道谢凝有这等爱好,若是不知道,她又该如何解释?
察觉到女子的目光,萧淮抬眼向她看来,“昭昭可是觉得不妥?”
“没……没有不妥。”谢昭昭秒怂,普天之下您最大,您说睡哪就睡哪。
萧淮微微颔首,“既如此,朕也觉得有些乏了,便劳烦昭昭带朕去休息吧。”
谢昭昭:诶?
这男人明明就是一副精神得不得了,还能在批阅一百分奏章的样子,哪里有乏?而且,这才刚刚过了戌时,接下来大把的时间在哪过?
脑子里跳出上一次被撕毁的衣裙,谢昭昭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萧淮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相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得知御驾亲临,更是戒备森严。一路走来,谢昭昭居然连个下人都没遇上,只听到呢哝的夏虫。
“冷?”
萧淮冷不丁的开口,让谢昭昭有些怔愣。这夏日里的天气,怎么会冷。
“我看你一直在发抖。”
谢昭昭:……
还不等她反应,一只温热的大手就将她的手捉住,握紧。这样的亲昵,让谢昭昭没由来的就有些紧张。而萧淮在察觉到她微凉的指尖时,眉头也跟着蹙起。
“皇……皇上,臣妾觉得时辰尚早,不如……不如去花厅坐坐?”谢昭昭心中打鼓,有些欲哭无泪。眼下这种情况,可绝对不能带萧淮真的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