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漠逆着光,面色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忽然,一声怒吼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你个孬种!你个缩头王八!不敢和本王单挑吗!”
休屠耶听不懂陈安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他现在只看到黎漠毁了他的家园,猩红的双眼中带着愤怒与仇恨,他张牙舞爪着扑过来,想要撕裂了黎漠。
黎漠眼眸一眼,拉了拉缰绳,玄骢会意,扬起前蹄,重重地踩在了休屠耶的胸口。
休屠耶闷哼一声,翻滚在地,他吐出口血来,被一群士卒七手八脚地摁住了。
黎漠垂眸看了休屠耶一眼,淡淡道:“杀了吧,将首级割下来挑在纛旗上,回城给匈奴人瞧一瞧。”
说完,他又扫了一眼陈安,吩咐道:“将他押下去,好生看护着,可别寻死觅活的。”
“诺。”士卒们抱拳行了一礼。
黎漠调转马头,玄骢“哒哒”两下马蹄,往北走去。
一个女子躲藏在一个营帐里,清理尸体的士卒们将她拖出来,扔到了黎漠面前。
黎漠垂眸,正对上那女子的眼眸,黎漠愣了愣,神情有些恍惚了。
那双眸子,和宋归的眸子生得极像。
女子吓坏了,呆呆地仰头看着黎漠,朱唇泛白,姣好的面容泛青发紫。
黎漠朝她扔了一件胡衣,淡淡道:“不用怕,我不杀你。”
女子将胡衣抓在胸前,美眸中噙着泪水,她看了黎漠一会,启唇哆嗦道:“可、可你杀了我父王。”
黎漠挑了挑眉,原来这女子是休屠耶的女儿乌维娅,他没工夫和乌维娅讨论这个杀父之仇,拉了拉缰绳就要离开。
乌维娅扑过来,抱住一条马腿,哭喊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父王,毁了我家园,我恨我不能为父报仇,你杀了我让我和我父王团聚吧!”
“好,我便成全你。”黎漠垂眸扫了她一眼,将剑抽出剑鞘,手起剑落,寒光一闪,将剑直直刺进了乌维娅的胸膛。
乌维娅的身子缓缓倒下,黎漠再一次看了一眼那双眸子,“啧”了一声,摇了摇头低声道:“这眸子终究不是婉窈,再像也没用。我杀了你父王不假,可是你们匈奴的士卒攻占我大梁五座城池,烧杀掠夺无恶不作,这笔账该怎么算?我毁了你的家园不假,可你父王杀了裴征,毁了我妻子的家,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
提携捧负,畏其不寿。
谁无兄弟?如足如手。
谁无夫妇?如宾如友。
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太阳渐渐升到正午,暖洋洋的光洒在黎漠脸庞,他抬眸望向南面,久久不语。
第57章 暗道
当黎漠率军夜袭匈奴王庭,杀了匈奴王休屠耶的消息传至曲阳、八方等五城时,驻扎在城内的匈奴人纷纷如食尽鸟散状收拾行李逃走,云鸾云岚所率的三十五万大军所向披靡、势如破竹,不到七日便收复了匈奴人攻占的这五座城池。
黎漠回至狄城内,命人将休屠耶的首级挂在城墙上示众,自己则回至营帐,提笔给宋归写信。
阔别一月之久,满腹相思在抬腕落笔的那一瞬只剩下一句“一切安好,不久当归”。
黎漠垂眸瞧着这八个字,沉默良久后,在后头缀上了“小心圣上”四字,写完之后觉着不妥,他又抬手将帛纸扔进火盆里,重新写下“一切安好,不久当归”一句,小心封在了铜管里搁在一旁了。
他命人将裴征的遗体,连同送给宋归的书信一起送回了洛南城。
***
入夜,一钩弦月挂在柳梢,宋归坐在轩窗前,垂眸看着圆圆的铜镜中映照出来的残月,她眼眸闪了闪,抬手轻轻抚摸着右手手腕上的红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是谁把空中明月,捻得如钩?待我来抟钩作镜,看永久团圆。
云毓在外头立住,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宋归转过身望向门口。
云毓快步走进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快步上前,从袖中拿出一枚铜管递给宋归道:“裴将军的遗体已经运回洛南城了,殿下也差人送信回来,想来战事已定,一切顺利了。”
宋归听罢大喜,她忙站起身,拿过铜管打开后,抖着手将帛纸打开,在看到“一切安好,不久当归”这八个字后,宋归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眼眸微闪,眼角便有泪滑落了。
“真好。”宋归用指腹摩挲着那几个字,垂眸喃喃。
云毓有些歉疚地拱了拱手道:“属下无能,这一个月让夫人受委屈了。”
自黎漠走后,皇后陈婉便以宋归怀有身孕没人照顾为由,屡次提出要宋归搬到她的寝宫去住。陈婉的心思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宋归为了不去皇后寝宫,先是装病装了旬日,又说自己在给孩子做衣裳拖了七日,期间断断续续,与皇后绞尽脑汁地周旋,终于熬到了黎漠的书信。
这一个月,宋归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宋归与皇后的暗中角逐,这些云毓都看在心里。
“不必自责,此事本就是咱们站不住脚,为难的不止你一个人。”宋归摇了摇头,她捏了捏帛纸,“好在黎漠一切平安,估摸着很快便会回来了。”
云毓眼眸闪了闪,他看向宋归欲言又止,“其实……”
忽听外头一阵嘈杂,一个婢女的声音传来,“太子妃的活该做完了罢,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请太子妃移驾凤鸾宫。”
话音刚落,只听外头一阵盔甲碰撞的声音响起,看来这次皇后是铁了心要将宋归“请”去自己寝宫了,连御林军都召了过来。
云毓脸色瞬变,他咬了咬牙,眸子暗了下来,他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宋归的手腕,低声道:“夫人随我来!”
宋归点点头,她攥紧了黎漠送回来的信,稳住心神快步跟在云毓后头。
只见云毓快步走至床榻前,弯腰趴在地上摩挲着什么,屋外御林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宋归急的冷汗淋淋,她低声问:“你在找什么?这是我和黎漠的寝房,你想找什么?”
正问话着,忽听墙壁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声,宋归循声望去,只见书架缓缓向两旁退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幽暗通道。
云毓站起身,他拉着宋归的手腕,将她送进通道里,自己也跟着走了进去,抬手按向身旁的墙壁,书架又缓缓阖上,通道内陷入一片黑暗。
宋归在黑暗中惊恐地瞪着眼睛,她不敢挪动一步,云毓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点亮后擎在手里,他沉声道:“夫人莫怕,云毓在你身后护着你,夫人大胆地朝前走。”
“沉碧,沉碧她还……”宋归往前走了几步想到了沉碧,忙回头问。
云毓道:“夫人放心,属下在这之前已经教她换了衣裳混出宫了。”
宋归放下心,点点头,她扶着潮湿的墙壁慢慢挪着步子下台阶,沉默了一会后,觉着有些不对劲,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云毓问:“这是东宫,我都不知道这个暗道,你一小小侍卫是如何得知?”
火折子烧到了尽头,火光跳动了几下后灭了,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云毓叹了口气,他又重新燃起一根火折子,说道:“这个暗道是在黎平做太子的时候,殿下命属下挖的。琼花家宴前,殿下曾找黎平提过让他借暗道逃走,自己再捏造太子失踪的假象。然而黎平认为陈婉生性多疑,未亲眼所见定是不肯善罢甘休,遂并未从暗道逃走。”
火光跳跃了一下,燃得更亮了,云毓将火折子举高了一些,示意宋归不要停,继续往前走。
云毓续道:“殿下在走之前便已经将陈婉刁难您的事情考虑进去了,八十四云骑无法进入宫中,属下一人在这深宫之中有心无力,故在临走前,将此密道告知了属下。此密道通往端王府后院,属下已经命沉碧出宫去找英王殿下了,若是不出意外,咱们出去后,英王殿下便会接应。”
宋归听得一阵唏嘘,她长叹一声。
黎漠做事滴水不漏,云毓受他的影响颇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带她走这密道,在旁边看着宋归与皇后暗中开展拉锯战打了近一个月。
“我发现你跟着黎漠好的不学尽学了些坏的。”宋归瞪了他一眼。
云毓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道:“夫人莫怪。属下不确定殿下何时归来,倘若贸然带着夫人过暗道逃出宫,陈婉定以此大做文章,到时候夫人就更危险了,更何况夫人还怀有身孕,不宜长途颠簸。”
宋归点点头,她笑道:“所以你在收到黎漠送回来的信,第一时间便将沉碧弄出宫了?”
“正是。”黎漠点点头,他续道:“英王殿下那边夫人也不必担心,殿下在临走前曾将夫人托付给英王殿下,让他若一有情况,便带着夫人离开。”
宋归听罢,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现在终于知道黎漠为什么能苟到最后成为终极大boss了。”
云毓眼角抽了抽,有些无奈。
拐过一个弯,台阶变成了向上的,宋归一面上台阶一面道:“你说你都跟着黎漠一世了,为何重生了还要跟在他身边为他卖命?就因为最后他登基封你为定国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