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沉碧作了个万福,低垂着头跟着云毓出了书房。
黎漠在书案旁坐下,适才有那么一瞬,他希望进来的是宋归假扮的丫鬟,在看到沉碧的时候,黎漠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他的婉窈被关在笼子里,真的不能来缠着他了。
黎漠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垂眸目光落在了书案上搁着的黑木匣子上,沉默了一会后抬手将匣子打开来。
匣子中方方正正地放着一本书,石青色封面上印刻着《山海经》三个字。
黎漠抿了抿薄唇,眉眼弯了一下。
这是要让他看神话故事解闷么?
黎漠漫不经心地翻开书卷,一副香艳的春宫图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帘,黎漠瞳孔骤缩,手一抖,书页哗啦啦又翻了一页,目光所及之处均是相互纠缠在一起的男女躯体,他似触火一般慌忙将手中的书扔了出去,右掌拍在了书案上,听得“咔嚓”一声,书案裂开来。
黎漠粗喘了几口气,眼尾不小心扫到了书角,一方手帕从书页中掉落出来,黎漠抬眸望去,只见那手帕上写着一行小字——
画上人与我比起来,哪个更迷人?
黎漠只觉心中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口血便吐了出来。他右手紧攥着衣衫,咳嗽了几声,缓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从怀中掏出手帕将唇角的血擦拭了去。
他缓缓抬眸,窗外月正圆,疏影横斜,云薄雾清。
裴府。
宋归裹着绣被翻了个身,如水月光映在床边,淡淡的,她睁着眼眸盯着床帐的一角发呆。
白日里府上丫鬟小厮来回走动,思念黎漠之情还不是很浓烈,这会月圆风清,心思微动,便想起了和黎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便愈发想他得厉害。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
宋归叹了口气,将绣被往上拉了拉,闭眸睡去。
这几日,裴行俨是铁了心不让宋归出门,宋归走到哪都有小厮看着。宋归试了几次逃跑被抓回来之后,她便规规矩矩地呆在裴府抄书了。
在抄书之余,她也是绞尽脑汁想了各种办法帮着黎漠纾解心头淤血,如是这般过了旬日,端王府云毓前来道谢,说殿下的毒已解,宋归听罢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堪堪放下了。
沉碧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待云毓离开,她拉了拉宋归的衣袖不可思议道:“小姐,殿下他真的中毒了?小姐您这几日忙东忙西,闹腾了大半个裴府,真的只是为了帮端王殿下解毒?”
宋归剥了一颗紫葡萄塞进嘴里,挑挑眉道:“不然呢?我爹不让我出门,我只能重新想法子帮他。”
沉碧抿了抿朱唇,一脸佩服地点了点头,她抓着宋归的手红了眼圈,“小姐,您和黎漠殿下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
“哎哎哎,打住打住。”宋归敲了敲沉碧的脑袋,“首先我们两情相悦,不虐心不虐身,其次我们已有婚约,谈不上父母阻挠,最后,我两都是金枝玉叶的贵人,跟苦命二字不沾边。”
“哦。”沉碧瘪瘪嘴,护着自己的脑袋默默躲开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也,直教人生死相许矣。”宋归长叹一口气,她重新在竹榻上歪着,瞅着泛着日光的一潭碧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抚掌道:“嗳,沉碧啊,这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本小姐想学刺绣了,你意下如何?”
沉碧扶额,“小姐,奴婢觉着您还是不要折腾了。”
宋归听罢,柳眉一竖,“嗯?大好的青春年华怎能就此荒芜?反正我不学刺绣,我也有别的乐子玩,你挑一个,是让我学刺绣呢,还是等着我寻别的乐子呢?”
沉碧在心底默默斟酌了一下宋归说的“寻乐子”和“学刺绣”的严重程度后,含泪选择了教她学刺绣。
日子在夏蝉的噪鸣声中淌过,裴行俨这几日异常欣慰,每日下早朝回府,路过蘅园时,宋归都在规规矩矩地跟着沉碧学刺绣。
自家女儿身着蛱蝶百花琵琶裙,歪在水榭阁中的琉璃榻上,垂眸神色认真地做刺绣,裴行俨心底涌起一阵温暖。
“爹,您来啦,快坐。”宋归放下手头的活,站起身笑道。
裴行俨笑着捋了捋胡子,他拿起宋归绣了一半的刺绣瞧了瞧笑道:“绣的有板有眼了……”
宋归羞涩一笑,她捏了捏衣袖道:“孩儿还在跟着沉碧学……绣的不好看。”
裴行俨放下刺绣,抬手拍了拍宋归的肩膀,柔声道:“后日七月二十是你的生辰,依依可以提一个小愿望。”
宋归闻言,眼眸亮了亮,自穿越过来,宋归都不知道原主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这会听到裴行俨说过生日,当下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试探性道:“依依……依依想去看端王殿下。”
裴行俨的笑容僵了僵,他脸色冷了下来,“不许。”
“爹!”宋归瘪嘴,她跺跺脚,“我那晚就只是在殿下房里睡了一夜而已,我们什么都没做!”
“你还要做些什么?”裴行俨气得吹胡子瞪眼,“未出阁的女子夤夜在男子家留宿,这话赶传出去么?传出去了日后这洛南城的百姓要怎么看你?你做事怎么就不能让爹爹省省心?”
宋归紧抿朱唇,她看着裴行俨,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宋归偏过头抬袖狠狠地擦掉,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
裴行俨愣了愣,这是宋归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安安静静地掉眼泪,他有些担心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宋归。
宋归侧身躲过,她垂下眼睫,朝裴行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孩儿有些乏了,爹爹请先回罢。”
裴行俨嘴唇动了动,他犹豫了一下,说了声“好好歇着罢”便回身离开。回到房内,裴夫人正在整理他的衣裳,裴行俨在木椅上坐下,抬手按了按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怎了?何事叹息?”裴夫人搁下衣裳,走上前,一面替他捏肩一面柔声问。
裴行俨抬手按了按裴夫人的手背道:“依依啊,生辰许的愿望是要见端王。我没答应她,现在正和我闹脾气呢。”
裴夫人脸色沉了沉,她抽回手扭头在床边坐下,一言不发。
裴行俨见状忙起身来哄,裴夫人揪着他耳朵嗔怪道:“女儿不是你生的,你自不知她心中所想。依依一天是没心没肺爱折腾,可你仔细想想,她几时给你闯过祸?咱家依依很喜欢端王殿下,这一点你是真看不出还是假看不出?亏你还说疼她,女儿想什么你一个做爹的都不清楚。”
“夫人息怒。”裴行俨疼得倒吸了一口气,“夫人息怒,我这便解了她的禁足。”
裴夫人听罢眉开眼笑,她松开裴行俨,叹了一口气道:“咱们都老了,孩子闹就由着他们去闹罢,你也将朝廷上的那些东西放一放,到了子孙绕膝享天伦之乐的年岁了。”
“夫人说的是。”裴行俨颇有感慨地点了点头,他挨着裴夫人在床边坐下,“你这么一说,征儿在漠北已经呆了三年了罢,前阵子还写信说年头就能回来一趟。”
裴夫人眼眸闪了闪,她靠在裴行俨怀里叹了口气道:“咱们裴家为这大梁江山做的够多了,你看能不能给圣上说说,调征儿回来,他也老大不小该娶妻了。”
裴行俨沉默了一会,攥着裴夫人的手紧了紧,“放心罢,征儿会照顾好自己的,不用咱们操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特忙,明天断更一天。
某咸鱼跪在地上说。
第39章 画眉
是日,停云密布,夏雨滂霈。白珠子似的雨滴打在青石板上,溅落起层层叠叠的水花,阶前檐下雨如帘幕,泻在幽绿的枇杷树叶上,“刷刷”作响。
云毓快步走至书房门口,抬手敲了敲书房门,“殿下。”
黎漠正在书案前处理奏折,闻声笔尖顿了顿,目光仍停留在奏折上,他沉声道:“进来。”
云毓推门进来,大风卷着雨珠刮进来,吹起了书案上的帛纸。
黎漠忙抬手按住,他皱了皱眉。这几日连着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洛河南面的陵洲城北瀍河河水决堤,淹了千亩良田,皇帝为这事忙得焦头烂额,只得将奏折分派给几位皇子殿下处理。
云毓反身将门合上,快步走至黎漠身边,从袖管中掏出一枚中指粗细的铜管递给黎漠道:“殿下,郴州刺史孙思荀送来密信。”
黎漠将狼毫搁在笔山上,抬手接过铜管,挑开泥封,从中抽出帛纸,展开后迅速扫了一眼,挑挑眉,抬眸看向云毓,眼底晦暗不明,“孙思荀是本王密探一事你还告诉过别人?”
云毓脸色瞬变,他道:“此等要事属下怎敢告知其他人?”
黎漠将帛纸扔到书案上,微微仰头,用下颌点了点帛纸道:“孙思荀在信中说,陈婉布设在郴州的军营突然秘密转移,而他也被人暗中跟踪监视着了。”
云毓单膝跪下,抱拳行礼道:“殿下于我有再造之恩,云毓上一世便对殿下忠心耿耿,如今重活一世,云毓初心无半分改变,还请殿下明察。”
黎漠扫了他一眼,神色很淡,他将帛纸拿起来,缓缓攥在手中,稍一运力,帛纸便被内里摧成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