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秫香斋,他停下脚步,缓了一阵,再举步时,面色恢复如常。
不论如何,他也不能在这时给她脸色,之后,等她良心发现吧。
今日晚渔很早就歇下了,一觉醒来,想到有喜的事,终于没了初闻讯时的茫然、计较、抵触,只有喜悦、甜蜜,和数不尽的憧憬。
黑暗中,她听到顾岩陌回来了,听到他去沐浴更衣,听到他回往寝室。
他是孩子的父亲,可她还没告诉他。思及此,晚渔心生歉疚。
顾岩陌在黑暗中歇下,平躺了片刻才侧转身,像以前一样,把她揽入怀里。
他知道她醒着,但没说话。
晚渔依偎在他怀里,心里千回百转。
过了好一阵,她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腹部。
她受不了不告诉他的内疚,受不了不与他分享这最美最好的消息。
顾岩陌的手轻柔落下,仍是沉默着。
晚渔便猜出,他早已知晓,而且生气了。
挺好的事情,让她的自作主张弄得乱七八糟。
晚渔勾住他颈子,真诚地道:“我错了,你训我吧。”
顾岩陌没搭理她。训她?他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你到底想怎么样?”晚渔说,“要不然这么着,白天的事情翻篇儿了,没发生。我们这就再请一次太医,让他给我诊脉,然后给爹娘报喜,让家里的人都知道喜讯。”
顾岩陌气乐了,手拍在她脑门儿上,“没见过你这么混帐的小兔崽子。”
晚渔见他肯说话了,心头一松,刚要继续认错,唇却被他捕获,再被咬住。
力道有些重,她真有点儿疼,但足以忽略,只是笑。
顾岩陌和她拉开距离,“不是不想告诉我么?”
“心里高兴,不告诉你的话,我睡不着。”这样的事,只有和他分享,欢喜才会成倍叠加。
“你啊……”顾岩陌无奈。
“不告诉你,也不公平。”晚渔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认真地道歉,“对不起。”
到此刻,顾岩陌还能说什么?又怎么还会有火气?
“下不为例。”晚渔又认真的保证。
顾岩陌笑出来,“记住你说的话。”
“嗯!”
翌日进宫的路上,晚渔摸着无病的头,心生感慨:也只有顾岩陌这样的人,才能事无巨细容忍她,且予以理解。
这样算起来,就要感谢三老爷了,岩陌可是三老爷一手教导成材的。
思及此,她心头忽的一顿,随即双眼一亮。
六皇子的师父,她找到了。
无病见她高兴,也喜滋滋的。
到了雨花阁,她吩咐宫人去传话:有事见皇帝。
皇帝很快派冯季常给回话:巳时之后便得空了。
晚渔放下心来,专心指点六皇子的功课。
六皇子的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读书时也能举一反三,这一段因着和晚渔、无病见面时多,性子越来越活泼,已经在学骑马,且已拥有了一匹父亲赏的小白马。
到了巳时,晚渔交代六皇子再温习一会儿功课就回德妃宫里,自己去了养心殿。
皇帝一如以往,命人备了她喜欢的茶点,点心她照单全收,只将茶水换成了白水,称这一阵喝茶太多,喝什么都一个味道,要缓一阵。
皇帝见她开开心心地吃着点心,也就随她去。
晚渔边吃边说起正事:“您觉着我公公怎样?”
“你指什么?”皇帝说着,已记起三老爷的履历,“两榜进士,论才情,是他那一辈的翘楚,可惜,被顾家二房耽搁了。”
父女两个总在一起扯闲篇儿,少不得说起顾家一些事。
“是呢。”晚渔道,“但到了如今,他也没有入仕的打算,是真正淡泊通透的人。在有些人看,或许他理当如此,但轮到自己,恐怕就是难上加难。”
皇帝看着她,“你是想显摆你有个好公公,还是要跟我说什么事?”
晚渔笑道:“我是想说,岩陌是我公公一手教导出来的。”
皇帝若有所思,片刻后,笑了,“以前怎么没想到呢?过两日,让他试试,这种事不好说,小六要是只认你这种不着调的师父,以后可就真有的头疼了。”
晚渔笑出声来。下午回府之前,去见了顾岩陌,说了这件事。
顾岩陌一愣,思忖片刻,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你别管了,我跟父亲说。”
晚渔心里踏实下来。
顾岩陌刮了刮她鼻尖,又看一眼乖乖地站在她身侧的无病,看出些不同,“不会动不动就把你摁倒了?”
“不会了。我告诉它不要跟我闹,它记得住。”晚渔眼含宠溺地看着无病,“聪明着呢。”
“这倒是。”顾岩陌揉了揉无病的大头。
“我们回家了。”晚渔笑盈盈转身,无病欢实地甩一甩大尾巴,颠儿颠儿地跟上去。
夫妻两个周旋、铺垫之下,两日后,三老爷毫无负担地进宫。六皇子那边,也生出几分好奇与憧憬——他平素唤晚渔姐姐,唤岩陌姐夫,对于教出姐夫那般人物的人,他很乐意受教。毕竟,姐姐早就说了,他能随时见到她和无病,却不可能长期跟着她做学问。
五日后,六皇子拜三老爷为师,文武功课都由三老爷教导。
私下里,皇帝和女儿说体己话:“你给小六找了个好师父。我看了这两日,不服气不行。”
晚渔好一阵嘻嘻哈哈。
了结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晚渔和岩陌都松了一口气。之后,她开始斟酌贵妃、贤妃的事。
其实后宫一切,只要皇帝想,便能知晓任何一个人任何一天的举动。
晚渔结合了君若宅斗一些路数,有了主意。但并没着急,而是先在家中又晕了一下,看起来顺理成章地又请了一次太医。
来的还是之前那位。
他拿不准小郡主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却已认定夫妻两个有难处才不宣扬喜讯,断不会为难他。因此,乐呵呵地来了。
这次三夫人在家,早已等在厅堂。
晚渔告诉太医,只管实话实说。
太医松了一口气,笑着去给三夫人道喜。
三夫人喜出望外,当即送了太医两个大大的封红,又转去寝室,拉着晚渔问长问短。
晚渔被婆婆的情绪感染,由衷地笑着,有问必答。
没多久,皇帝那边得到了喜讯,依着太医的建议,命冯季常送去好些补品。
冯季常走后,皇帝搓着手,在御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要做外祖父了,小九一定会生个与她一般性子的女孩儿。过几年他也就清闲了吧,能将外孙女时时带在身边。
这样想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皇长子与董昕得到消息,忙不迭地选礼物。是没必要,但他们与晚渔,与别人又不同,闲时不便走动,只能用赠送礼物的方式聊表心意。
选礼物的时候,两个人又起了分歧。
皇长子要送补品,董昕说,皇上不是已经赏了很多?
皇长子说,那就送些晚渔戴着有益的佩饰。董昕睇着他,郡主何时是喜欢佩戴首饰的做派?她闲时不过一根簪子一身道袍深衣什么的,不习惯戴那些。
皇长子气馁,瞪了她一眼,问那到底该送什么。
董昕想了想,说宫里赏的料子不错,将质地柔软的选出来,全送过去,这个时候,郡主衣食住行最要紧是舒坦。
皇长子笑了,命人将衣料摆到花厅偌大的长案上,和她一起挑选。虽然不时被她噎一两句,还是挺高兴的。
这种别扭的日子,习惯下来了,他好些时候倒也觉得挺有趣的。
李氏与傅仲霖也得到了消息,前者当日便赶到顾府看晚渔,后者则坐在书房里,噙着笑出了好一会儿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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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渔坐在大炕上,给无病顺毛。
无病现在不能跟她恣意地闹腾了,却没有不习惯,相反,它享受得不得了。
以前固然是能偶尔把她扑倒,可总挨训啊,她那脾气,没人打岔就一半天地跟它招呼。现在多好,她温温柔柔的,它当然就乖乖的,简直不要太和睦太融洽。
晚渔则在犯愁,要怎么和婆婆提出来,去宫里一趟。
实在不行,先斩后奏,溜出去?
不行。婆婆会伤心的。
要不然,就把要说的事情写封信,让岩陌转交给父亲。
正想着,外院有管事来禀,说是有贵客,要她去外书房见一见。
她一看管事的神色,便知道来人是谁了,会心一笑。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父女连心。
她踩着轻快的步子,带着无病去了外书房。
皇帝一见到女儿,便先留意到无病,指了指小家伙,“没事?”
“没事的。”晚渔笑着摸了摸无病的头,“我们无病比谁都聪明,不跟我闹腾。不挨训的日子,乐在其中呢。”
皇帝哈哈一乐,“你心里有数就行。这小子也的确有灵性。”顿了顿,又目光关切地看住女儿,“都好?”
“好着呢。”晚渔说。
皇帝细细打量她,继而逸出舒心的笑。
他过来,并没什么事,只是因着欢喜,因着对女儿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