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她抬起头,大着胆子看了父亲一眼,却发现父亲神色凝重,也正看着她。沐桑桑下意识地问道:“阿爹?”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沐战问了一句。
沐桑桑红着脸点了点头。
沐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女儿一向静默温柔,很少向他开口要过什么,像这样直接找到他,问的又是这个问题,还是头一遭。沐战知道这次可能是不一样,于是放下手头的事情,指了指书案边上的椅子,道:“你坐下说吧。”
沐桑桑默默地坐下,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沐战也不说话,空气凝重。
许久,沐战率先打破了沉默:“与安王成亲,和与皇帝成亲,在你看来有什么差别吗?”
沐桑桑涨红了脸,怎么能把他与赵启相提并论呢?她急急地说道:“自然是有的!他很不一样,绝不是皇帝那种人!”
“安王志在天下,登基称帝不过是迟早的事。”沐战道,“到那时候,沐家的处境,你的处境,与从前又有什么不同呢?”
“不一样的,他不会害你们,也不会骗我,他对我,对沐家,从来就没有要求过什么。”沐桑桑急急地说道,“从一开始就是我求他相助,他从来没有要我回报,阿爹,你仔细想想,他绝不是皇帝那种人,他光明磊落,绝不会在背后偷偷算计!”
沐战叹口气,道:“桑儿,我们都能退,你能退吗?”
沐桑桑微蹙了眉,一时没弄明白父亲话中的意思。
沐战将地图推到她面前,指指并州,又指指长平,道:“并州今日已经举起反旗,正式起事了。桑儿,天下将有巨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安王有恩于沐家,我愿意追随他效忠他,可是你没有必要卷进来,如果是为了报恩,那么这个恩情就让我来还。”
沐桑桑涨红了脸,摇头道:“我不是为了报恩……”
沐战停顿了片刻才道:“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沐家落到这个地步,无非是因为手中有兵权,让君主无法安心,我虽然有退下来的心愿,但眼下为了报恩,却又不能退,若是安王将来平定天下,桑儿,你有没有想过,局面又和从前一样了。”
“但他不一样,他不会对我家存着猜忌!”沐桑桑急急分辩道,“况且我也想过,若是将来天下平定,阿爹就可以退下来,不用再顾忌许多。”
“这就是我刚刚说的,我们都能退,但你无路可退。”沐战满心担忧,“如果你嫁给安王,到那时我们都退下来,你一没有家族可以依靠,二又曾经和赵启有过婚约,到那时前朝后宫会怎么看你,你有没有想过?我很担心,桑儿,你不是太后,你心思单纯又重感情,后宫对你来说,太复杂了。”
沐桑桑的心沉了下来。她并不是没有想过,然而以往想起来时,总不敢往深里想,总觉得将来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认真考虑,眼下突然讲这些都推在跟前,她才发现,她对于将来,其实也没有把握。
“还有一件我最担心的事,”沐战叹口气,道,“云昭远曾经透露,安王的舅父有意将女儿嫁给他。”
沐桑桑大吃一惊。
她从未听他说起过,是他根本没有在意这回事,还是?
“桑儿,从前我总觉得,有太后在,有我在,你性子虽然温柔些,在后宫应该也足够应付,但现在天下巨变,沐家也伤筋动骨,假如你嫁安王,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护住你,所以那天安王向我求亲,我并没有答应。”沐战叹道,“不过,假如你真的想嫁,我也不会阻拦。但是桑儿,我希望你能先把这些都想清楚,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沐桑桑从书房里出来时,心绪纷纷乱乱,久久不能理出头绪。
兜兜转转,没想到需要面对的竟是同样的境况。该怎么办?
她漫无目的地走去花园里,沿着小湖边一遍一遍走着,心事重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侍女小心翼翼说道:“姑娘,门房说安王一直等在门外,还没有离开。”
沐桑桑吃了一惊,连忙赶出去时,赵恒正负手站着,老远望见她就是一笑。
纷乱的心绪突然就安定下来。
沐桑桑知道,就是他了,无论前路如何,也都是他了。
她没有说话,折返身向书房里跑去,在叩门而入的一刹那脱口说道:“我要嫁!”
沐战怔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终身大事敲定,还是得自己争取啊
第69章
八月戊申日,白露初降,安王赵恒于长平城举起义旗,公布赵启里通乌剌、残害忠良的诸多证据,号令天下同心协力,共除暴君赵启。
同一天,沐乘风在西疆刺杀新任安西都护,与校尉秦太阿共同起事,西疆数十万大军分成几股势力,其中沐乘风与秦太阿麾下共有十万余人,听令于并州。
也是在同一天,赵恒的舅舅,并州太守梁义简率领全州举事,呼应赵恒。紧接下来位于西北的七个州县陆续响应赵恒号令,举起义旗,长平以北的辽阔疆域顿时有将近三分之一归属于安王麾下,剩下的州县也被切断了与赵启的联系,处身在并州势力的夹攻中,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一日之后,赵启在距离长平六百里外的凤山郡露面,同行的有太后和宗室的男丁,还有吴邕、傅守义等重臣。当日,赵启改凤山郡为万年城,暂定为京都,同时向天下发出谕旨:废庶人赵恒谋逆犯上,罪不容诛,号令天下勤王之师迅速集结,联合王师共同进攻长平,诛杀赵恒。
同一天,赵恒下令沐战率领十五万军队,进攻长平城以北最重要的关隘凤翔郡,下令马赟率领三万大军,进攻长平城以西第一个关隘万年县城,消息传来,天下震惊。
赵恒刚刚攻下长平时,大部分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些忠心于赵启的朝臣不断安慰自己说皇帝之所以败走,都是因为被太后和沐战算计,架空了兵力,然而赵恒在数日之内再次主动出击,一次攻打两座重要城池,用的还都是刚刚收服的降将,稍懂些兵法战略的人都意识到,这位迅速崛起的安王,用兵之险、行事之辣、用人之大胆,绝不是以温雅见长的皇帝赵启所能比拟。
数百里外,凤翔郡守站在城头,看着城底下黑压压的士兵,心里打起了鼓。十五万人马虽然多,但凤翔城墙又高又厚,城中防卫严密,粮食用水也能支撑至少一年时间,只要坚守不出,沐战就拿他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这点兵力对于凤翔来说不怎么够看。
凤翔郡守分派了守城的任务,想起数十里外同样被围困的永昌,有几分羡慕。永昌那边有六七万守军,攻城的却只有三万人马,说不定永昌要抢在前面打败并州军呢,到那时他就趁势出城夹攻,管教让沐战伤筋动骨。
永昌县令站在城头上看着城下只有守军一半数量的人马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攻城战打了整整一天,天黑时攻城大军暂时休战,城头的守军也松了一口气,开始轮班休整。月黑风高之时,原本围在凤翔郡城下的大军悄悄开拔,连夜急行军来到永昌,天还没亮,十几万人已经将永昌团团围住,迅速发起强攻,城头的守军睁开眼睛看见城下突然多出一倍人数的大军时,顿时傻了眼。
人心溃败,这仗就没法再打,一个时辰后,大军攻下永昌县城,县令自尽,县丞率众官吏和数万守军投降,永昌克复。
等凤翔郡守发现城下的士兵人数锐减时,才突然意识到这将近二十万大军想要攻打的从来都是永昌,凤翔只不过是用来遮掩他们真实目的幌子,但此时才发现,早已经无力回天。
攻下永昌后,长平城与西面的通道打开,距离最近一座在并州控制下的城池阳川只不过一百多里的距离,长平从此不再是孤城。
而此时的和亲使团刚刚走到阳川城外,凌嫣在城外看见城头的旗帜变成了并州军的黑旗时,顿时大闹了起来:“我要回去找我娘!京城没了,皇帝跑了,这桩婚事早就不做数了!”
乌拔乃力这些日子早被她闹得磨光了耐心,冷冷说道:“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没人拦着你。”
“公主仔细想想,你这会子回去,能去哪里?”乌拔拓思笑嘻嘻说道,“长平在安王手里,你跟沐桑桑水火不容,难道安王会放过你?”
凌嫣气鼓鼓的,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对。为什么沐桑桑一直那么好运气,为什么天都变了,她还能高高在上!
“听说玉华大长公主并没有来得及跟皇帝逃去万年城,如今人还在长平,”乌拔拓思又道,“公主要是去了乌剌,安王顾忌你的身份,大约也不会为难大长公主,公主要是这会子非闹着要回去,那就是羊入虎口,可是一头都不占啦。”
凌嫣一阵灰心。天都变了,她却还得去乌剌,去跟那个恶心的乌拔乃力成亲,为什么她的运气总是这么差!
憋了许多天的怨气全部变成自怜,凌嫣捂着脸,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乌拔乃力一阵厌烦,很快催马离开,乌拔拓思摇摇头,道:“等到了乌剌,你这个性子,恐怕是要吃大亏。在京城时别人敬着你的身份,不会跟你为难,到了乌剌,你要是再这样只会闹脾气,心里没一丁点儿筹算,那可活不下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