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中,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突然在殿外响起:“你说女子‘当在家庭’‘莫出外庭’,那你为何不好好在家待着,偏要跑到这里来抛头露面?你说女子不该跟男人说话,不该被男人看见容貌,那你为何与皇帝说话,又为何让他看了去,难道皇帝不是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谁来了?
第16章
沐桑桑心底突地一跳。这个声音她记得,只是,她从未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再次听见他的声音。
赵启一惊,抬眼向殿外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处,挡住了殿外的阳光。他站在明与暗的分界线上,背后被日色照着,皂色罗袍泛起沉郁的微芒,脸却掩在殿内的阴影里看不清楚,唯独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望向沐桑桑。
沐桑桑又有了那种被拖进漩涡的眩晕感,他的眼神太专注,总让她觉得无法承受,带着几分惊惧,她后退一步想避开他,但他却径直向她走来,很快已近在眼前,沐桑桑心慌意乱,正要再退时,他却突然转向杨静姝,冷冷道:“你既然读过书,那么你说说,‘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什么意思?”
若是平时,杨静姝绝不会回答一个陌生男人的问话,但她被来人的气势镇住,不由自主解释道:“这四句是说为女子的言谈要谨慎,不能说恶言恶语,也不能不分场合胡乱说话,引得别人厌恶。”
“原来你也知道?”来人微哂,“你方才那些话哪一句不是恶言恶语,哪一句不招人厌憎?自己立身不端,还去诋毁别人,好厚一张面皮!”
四周立刻响起一阵抽气声,他到底是谁?竟如此不留情面地痛骂一个贵女?
杨静姝从没被人这样骂过,更何况字字诛心,说的都是她藏在心底不能见人的念头,她涨红着脸,差点没哭出声来,气急败坏问道:“你是谁,凭什么这么说我?!”
来人看向赵启,略一颔首:“赵恒见过皇上。”
赵恒?重病在床从来不出并州的安王,传说与皇家水火不容的德宗遗孤?他怎么会在宫里!
内监叱道:“安王无礼!觐见陛下须得跪拜!”
赵恒昂然站着,一动未动。
殿中安静地能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声音。
贵女贵妇们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一个个低了头不敢作声,唯独杨静姝几次咬着牙似乎想要出头,却被杨姨妈紧紧拽着不让她开口。
在这难堪的沉默中,赵恒忽然一笑,温文儒雅:“罢了,自家兄弟,头一回相见就免礼吧。安王离京十数年,今日终于来归,朕心甚慰,来人,安排酒宴给安王接风洗尘!”
“不必。”赵恒淡淡道,“明敏呢?我来寻她。”
耳边响起一声笑,沐桑桑吃了一惊,谁会在这时候笑得这样放肆?她急忙寻声看去,就见一个高挑冷艳的女子迈步进殿,抬头看向赵恒:“哥哥,你终于来了。”
她饱满红润的唇边浮起一丝笑,似欣慰似调侃地看着赵恒,沐桑桑突然猜出她是谁了——明敏郡主赵长乐。
赵恒看着赵长乐默默不语,只是身上散发的凛冽之意更浓了,这情形似乎愉悦了赵长乐,她又笑了一声,悠悠地说道:“哥哥生我的气了?”
赵恒依旧看着她不说话,赵长乐笑得更开心了。
沐桑桑退开几步。这兄妹俩在一处的感觉很古怪,与她和哥哥,与其他她见过的所有兄妹都很不一样,她本能地想要躲开。
赵启却伸手挽住了她,笑着说道:“桑桑,这位是明敏郡主,安王的妹妹,她如今也在宫中的郁秋阁住着,你若得空就去她那里坐坐。”
赵恒看向他们交握的手,眸光更冷。
赵启又道:“朕已在十王宅为安王安排了住所,安王路途劳顿,去歇息吧。”
沐桑桑忍不住看了眼赵恒。十王宅是近支的皇子皇孙居住的地方,位于皇城最东边,有两千羽林卫在附近驻扎,名为防守,实则监视。赵启命他住在十王宅,显然是要□□他,但,他会听命吗?
“不必。”赵恒一口回绝,看向赵长乐,“跟我走。”
赵长乐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口中却说:“走?哥哥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能走吗?”
“你只管跟着我。”赵恒淡淡道。
“安王,”赵启笑道,“何必着急?既来之则安之。”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数百名佩戴武器的羽林卫列着整齐的队形小跑着奔过来,将整座正殿团团围住。殿中众人都觉察到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连忙向角落里退去,忐忑不安地等待下文。
赵长乐微微一笑,侧首看向赵恒,赵恒伸手拉住她,另一只手默默按上了剑柄。
“陛下,”沐桑桑轻轻扯了下赵启的手指,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我怕。”
赵恒便是再勇猛,也不可能带着一个弱女子逃出羽林卫的包围。他是赵启的心腹大患,有他在京中牵制,赵启肯定要分出许多精力来对付他,沐家或许可以减轻一些压力。再说,他虽然用意不明,却也帮过她。
赵启心中一软,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又向赵恒道:“安王何必如此固执?今日是沐姑娘的生辰,朕不想弄得剑拔弩张,坏了她的兴致。”
赵恒冷硬的神情蓦地软了一分,他按剑的手松开了,只拉着赵长乐疾步向外,淡淡道:“本王不住十王宅。”
赵启转念一想,只要他在京中,那就还在掌握中,他不肯住十王宅,那便不住吧。他抬手止住正要围上来的羽林卫,示意他们让开一条道路,赵长乐却突然在此时挣开赵恒,转身向里走去,道:“我要住在宫里。”
赵恒猛地回头,怒气勃发。
赵长乐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赵启朗声大笑,道:“安王,明敏想留下就让她留下吧,你若想她了朕随时欢迎你进宫。”
赵恒冷冷转身,快步走出去,很快消失在远处。
他一离开,殿内的紧张气氛陡然消失,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沐桑桑突然向杨静姝问道:“表姐,请问你是从何处知道我去西疆的事情?”
杨静姝不假思索地说:“国公夫人亲口说的,怎么,难道你不敢承认?”
沐桑桑摇头道:“不,我的确去了西疆,而且如你所说,是女扮男装。”
原来正要离开的人立刻停住脚步,齐齐看向她。方才的争吵被赵恒打断,许多人都在心中猜测沐桑桑到底有没有出去抛头露面,此时突然见她主动承认,不觉得疑惑,
赵启心中一紧,难道她不明白这事会损伤她的闺誉?怎么能承认呢!若是被那些臣子们抓住这个把柄,她想进宫就更难了!
杨静姝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道:“你敢承认就好。”
沐桑桑淡淡说道:“我娘素来待你如同待我一般,什么事都不瞒你,却被你利用来攻击我,表姐,你这么做非正人君子所为,我看不起你。”
周围一真哗然。沐桑桑是出了名的温柔沉默,万万想不到她竟能当面说出这种硬气话,这是转了性子吗?然而转念一想,把亲戚间的私密话拿出来当做把柄攻击对方,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杨家是诗书大族,她家的女儿竟然做出这种事,还真是让人不大瞧得上。
杨静姝连忙辩解道:“你休要给我乱扣罪名!我只是觉得你行为太过轻浮,这才说出来,盼着你能早些改掉!”
“若真是为我好,表姐大可以私下指出来,那么我不胜感激。”沐桑桑道,“像今天这样当众攻击,抱歉,我看不出什么好心。”
杨静姝张口结舌,半晌才道:“我只是一时考虑不周,你呢?你却是行为不端!”
“表姐既然是听我娘说的,必定也知道我为何那么着急要出京,表姐为什么不说?”
沐桑桑不等杨静姝辩解立刻看向赵启,道:“陛下,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我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说清楚,免得以后再有别有用心的人到处嚼舌根!”
她往西疆一路上的情况,若是有心去查,肯定瞒不住,假如都像杨静姝这样突然拿这事出来刁难,难道要一直疲于应付?不如今天索性全讲清楚了,不给那些人留机会。
赵启叹口气,道:“总有糊涂人喜欢嚼舌根,你不要生气。”
虽然没说名字,但杨静姝也知道是说她,一张脸彻底红到了脖子上,正想分辩几句,沐桑桑却又抢在她前面开了口:“一个多月前,我突然梦见父亲受了重伤,醒来后我非常担心,于是二哥就命三哥带我去西疆探望父亲,为了赶路方便,所以我女扮男装。我一片孺慕之心,只盼父亲能够平安,若表姐因此觉得我举止轻浮,我也无话可说。”
杨静姝怔了,不对,她指责的明明是她举止轻浮,为什么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成了她拦着不让她尽孝?她连忙辩解道:“你要见父亲,跟你举止轻浮有什么关系?”
“表姐可知从长平到西疆前线有多远?”沐桑桑叹道,“整整一千九百里!坐车一天只能走七八十里,骑马却能走两百多里,我若不扮成男子骑马,如何能尽快赶过去?这一路我与三哥片刻都不敢停,可惜中途我因为中暑劳累大病一场,昏迷了整整两天,最后还是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