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桑桑见她脸色虽然有些发白,精神倒还好,欢喜地走近来道:“姑妈没事了,太好了!”
太后轻哼一声,摇摇头道:“只怕未必。”
她目中流露出几分厉色,压低声音道:“我这病来的蹊跷。从前天开始就头晕目眩,太医也看不出毛病,只管开些不管用的药来搪塞,桑儿,我如今还觉得头脑中昏昏沉沉的,未必能清醒太久,我有些要紧事交代你,你仔细听好了。”
沐桑桑重重地点头。
“宫里所有的人,尤其是皇帝,一个都不要信。”太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吃的药用的东西,你都要仔细看好,若是有法子的话,从宫外寻个好大夫替我医治。”
沐桑桑心中哀伤,忍不住问道:“姑妈觉得是陛下吗?”
“我无法确定,但皇帝嫌疑最大。”太后道,“我素来健壮,怎会突然病成这样?而我病得不省人事,对谁最有好处?只从这点推想就知道了。”
沐桑桑沉默了。
“桑儿,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太后急急说道,“想法子传信出去,让廉敬立刻回来,有他在,慈宁宫才安全。还有,让你爹也尽快赶路,长弓若是伤势太重没法颠簸的话,就留些人跟着他慢慢在后面走,总之你爹必须尽快回来,趁我还有一口气,早些把他的案子结了,否则我一倒下,没人牵制皇帝,沐家就只能任人宰割。”
沐桑桑含泪点头。
“至于你,桑儿,”太后看着她,脸上有几分不忍,“你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刺探皇帝的动向,及时把消息传出去,让旬鹤有所防范。若是皇帝因为顾念你而体恤沐家,那是再好不过,若是皇帝不念旧情,桑儿,你要学会委屈忍耐,眼下沐家所有人中唯有你能影响皇帝的决断,你,必须竭尽所能安抚好他,即便需要你无名无分留在宫里,你也不要怕,我们已经有所防范,你梦里的情形不会发生。”
“姑妈放心,”沐桑桑哽咽着说道,“我不怕,我能做到。”
太后叹口气,低声道:“难为你了。”
就在此时,她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于是急急地在沐桑桑耳边说道:“若是情势危急的话你就去找张遇,他会帮你,但千万千万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张遇?沐桑桑震惊不已,原来是他!
“母后!”赵启惊喜的声音伴着急急的脚步瞬间来到近前,“您终于醒了!儿子悬心了一整天,幸亏您醒了!”
太后微微一笑,道:“让皇儿忧心了。”
赵启拿过案上的药碗,道:“儿子服侍母后吃药吧,看来太医院开的这副药很是对症。”
“太苦,哀家吃了几口就不想再吃了。”太后摆手道,“皇儿,我想找国公夫人和旬鹤说说话,刚刚已经打发人去叫他们了。”
赵启笑道:“是不是有些太晚了?这一来回只怕宫里要下钥了,不然等明天再说?”
太后道:“自家人说话,怕什么晚不晚的,若是过了下钥的时间就让他们留在我这里住一夜吧。”
赵启没再反对,只点头道:“好,那就让旬鹤和国公夫人留一晚吧,正好也陪陪桑桑和您。”
太后满意地一笑,又道:“皇儿,这一病倒让哀家有些后怕起来,看看我也是快五十的年纪,这一次只怕是大症候,也不知熬得过熬不过这关。趁着我现在清醒,你尽快把桑儿的封后大典办了吧,我看明日就很好,正适合办喜事。”
太后拿起沐桑桑的手放在赵启手中,笑道:“明日就入宫册封,哀家要亲眼看着桑儿出嫁。”
沐桑桑含着羞怯带着凄楚低下了头,她明白,入宫一事势在必行,太后是想尽力替她争取皇后的名分。
赵启怔了一下,他固然是愿意娶她的,但明日册封未免太仓促,更何况若是突然宣布,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也极是难办,一个闪失就会前功尽弃。此事急不得,须得想个万全之策,将臣子和她都安排妥当。
他含笑说道:“母后的身体康健得很,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儿子也想早些迎娶桑桑,只是时间太仓促的话怕委屈了她,早先已经吩咐钦天监在及笄礼后选个好日子,母后放心,等选好日子朕定会风风光光地把妹妹迎进宫来。”
太后摇头道:“哀家觉得明日就很好,各色物事都是齐全的,此时开始筹备,让礼部和宗正寺连夜安排,明日一早定然能置办齐整。”
赵启踌躇了一下,道:“国公如今还没回京,只怕于礼不合。”
“有我在就够了。”太后忽地抬头看他,目光锐利,“国公的冤屈必将大白于天下,西疆战事也一定会胜,皇帝,你当着桑儿的面告诉哀家,娶不娶?”
赵启的笑意渐渐消失,总是这样,被人掣肘,被人逼迫,永远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样的皇帝做起来有什么滋味?
他沉默片刻,正要开口时,手中却蓦地一空,是沐桑桑挣开了他,她走去扶着太后,声音柔软:“姑妈,就让陛下自己拿主意吧,我都听陛下的。”
赵启心中一阵快慰,这世上,果然只有她最好。他向她微微一笑,却突然发现她眼角闪过一丝水光,她哭了。
赵启心软到了极点,不假思索说道:“好,就明……”
啪一声,玉枕被突然倒下的人撞落在地,他看见沐桑桑瞬间惨白的脸,太后又晕倒了。
赵启心下一松,至少,他不用在此刻做这个艰难的决断了。
沐桑桑闭了闭眼,虽然功败垂成,至少这一次,赵启没有察觉到她心中的意图。
两刻钟后,太后依然昏睡,沐桑桑忍着泪,抬头看向赵启:“陛下,我二哥怎么还不到?”
“太后这样子,怎么见他?”赵启低声说道,“我已经让传旨的人回来了,等明天有空再说吧。”
梦境与现实交织在一起,纷乱地掠过沐桑桑眼前。此刻她清楚地意识到,赵启不是被情势所迫,他才是想要推倒沐家的主力。帝王忌惮权臣,他是帝王,沐家是权臣。
她在一瞬间斩断了所有对他软弱与缠绵的情思。
“九哥,我想阿娘和二哥了。”沐桑桑泪水盈盈,小声央求他,“明天我想回国公府一趟。”
她看到的猜到的,还有太后说的消息,需要尽快告诉二哥。
“母后随时会醒,这边也离不开人。”赵启柔声道,“等明天我让他们进宫来看你,好不好?”
沐桑桑稍稍放下心来,只要能见面,消息就能传出去。
只是第二天她眼巴巴地等到中午,却等来了沐旬鹤奉旨出京的消息。
赵启皱眉道:“今日早朝时永昌县上奏了件难办的疑案,因为旬鹤在大理寺断案很是精准,所以众人都极力保举他,我只好让他去了。”
他看着沐桑桑失落的脸,心中有些不忍,又道:“你放心吧,很快就能回来,应该能赶上你的及笄礼。”
永昌距离长平有三四百里的路程,一来回至少要四五天的时间,再加上办案,怎么可能赶得上及笄礼?甚至连阿爹进京受审时都未必能赶回来。沐桑桑安静地看着赵启,又问:“那么我阿娘呢?”
“国公府事情太多,国公夫人今天脱不开身,改天会来看你。”赵启岔开话题,“两天后就是你的及笄礼,宫里规矩多,有些讲究跟外面也不一样,我让尚仪局的人带你去偏殿演习演习,到那日若是母后好了,就由她来为你加簪,若是母后身子还是不爽快,就让玉华大长公主为你加簪,国公夫人为你加衣。”
沐桑桑微微一笑,柔声道:“九哥费心了。”
她现在能够确定,她被软禁了。在阿爹的案子审定之前,只怕赵启不会放她出宫,也不会让她见到能帮忙传信的人。
尚仪局的女官很快进殿来,开始演习及笄礼的程序,沐桑桑随赞者的指令练习着,心思却根本不在这上面,要不要立刻联络去通知张遇呢?
慈宁宫的午后静悄悄的,沐桑桑坐在太后床边,正在翻看药方和脉案,肩头忽然被拍了一下,跟着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看什么呢?”
沐桑桑抬头一看,一顿时怔住了,竟然是傅晚。
她在西疆时没见到她,回京后也没见到她,怎么这时候她突然进宫了?
傅晚抿嘴一笑,道:“我昨天刚刚回来,结果今天就接到圣旨,陛下命我进宫跟你作伴。”
她挨着她坐下,悄悄在她耳边说道:“名义上说是作伴,但我猜在我爹回京之前我大约回不去。”
沐桑桑恍然大悟,傅晚和她一样,被软禁了。只不过她出不去是为了防止沐家串谋,而傅晚出不去,是要留作人质。说到底傅守义跟沐家关系太亲密,如果没有一个人质在手中,赵启大概无法放心让傅守义统领大军留在西疆。
沐桑桑一阵愧疚,欲待说几句宽慰的话,又听傅晚说道:“国公和你大哥很快就要回来了。”
沐桑桑一颗心狂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勤劳的小蜜蜂~
第15章
夜色深深,更漏沉沉。
沐桑桑与傅晚并头睡着,幽幽地叹了口气:“幸亏晚姐姐你来了,我一个人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