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睿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寸步难行，“状元”、“圣宠”等词语频繁地钻入她耳中。
她忍不住侧头看了眼周围一众百姓中嗓门最大的大娘，大娘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对话，手里提了把水壶，她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熟练地拿袖子擦擦嘴，显然是有备而来。
刚好对上身边一个小姑娘的视线，很久没有看见过这么水灵的小姑娘了，比起她年轻的时候不得差，她慈祥一笑。
赵思睿心里咯噔一下。她默默侧回头，却还是晚了一步。
“小姑娘，”大娘喊道，“不是本地人吧？”
赵思睿缄默着点点头。
“哎哟，那姑娘可真是赶上了好时候……”不消赵思睿回应，提着水壶的大娘开始滔滔不绝，“今天那可真是不得了啊，当今圣上，当今圣上你知道吧？前几日殿试，他钦点了位状元郎……”
赵思睿从大娘天花乱坠的语言里勉强提炼出她要传达的意思，今日刚巧碰上了中榜的进士骑马游街。
大娘啧啧出声，“姑娘运气好，这极乐大街刚好是他们最后游经的街道了。”
赵思睿笑了笑，晃得大娘忍不住想问她是否许了人家，“姑……”
好在游街队伍的出现引起人群的喧哗声，她姑且先咽下了嘴边的话。
赵思睿偷偷松了口气，也把目光投向骑着马朝这边走来的人。
队伍呈三角形，最中间的想必就是这回的状元郎了。
赵思睿秉着“来都来了”的态度，定睛看了看拥有堪比现代大明星出行的阵仗的各大进士们到底与普通人有何不同。
随着游.行的人愈加靠近，她脸上的不在意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惊诧。
大娘抽空看了这傻傻张着嘴的小姑娘一眼。不禁忧心起来，唯恐她看上了坐在前头新中的俊俏状元郎，那她儿子可就一点儿希望也没了。
她连热闹都顾不上看了，急道，“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只看脸！我和你说啊……这读书人普遍小气，不懂得疼老婆的，你要是到了我们家……”
已然是全部忘了她刚才是怎么夸赞这“得了圣宠”的新科状元。
大娘开始卖力地数着自家在京城有几处地产，祖上留了多少农田。
赵思睿心神显然不在此处。她盯着看的那人恰巧与她对视，那人神色怔怔，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思睿朝他微一垂首。
游街的队伍很快走过，围在周边的人群也渐渐散了，街道重新宽敞起来。
赵思睿心不在焉地等这位大娘说完，眼见着她又要去打开水壶有再说一轮的架势，她忙阻止，“大娘！”
“啊？”孙大娘笑眯眯地看着这位小姑娘等着她说，简直是越看越满意。
赵思睿刚打算先告辞，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赵小姐！”
她扫视了眼四周，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孙大娘转过身，见到来人竟然是刚才骑着马的公子。她目光登时警觉起来。
云予安一结束就往这边赶来了，跑得呼吸有些急促，白皙的脸上难得有了血色，配上他今日穿的绯色衣裳，衬得俊朗非凡，吸引了四周不少人的瞩目。
他眉眼微滞，似是不解这位大娘见着他了突然警惕的姿态。
赵思睿冲他小幅度地摇摇头，趁机和大娘告别。两人在大娘诧异的视线中远去。
没过多久，一位身材结实的高大男子找到了她，语气颇为无奈，“娘，都和您说了多少次了，大夫说你腿脚不好不能在外边儿多跑……”
大娘不耐地挥开他，言辞愤懑，“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活该没有媳妇！”说罢，她气得一人先往家中走。
徒留她儿子在原地颇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
“赵小姐，你怎地在此处？”云予安垂眸看着久别的她，侧脸清隽。
云予安心中思绪杂多。
恰巧在他上京备考前一天，她与顾洵那场盛大的婚事轰轰烈烈传遍了整个扬州城。
如今站在他面前少女的脸一如既往的娇弱美丽，却已为人妇……
云予安有些发怔，在她脸上视线久久没有移动。
赵思睿偏头望他，眼底是他乡遇故人的欣喜，同他解释自己随顾洵搬来了京城。
她停了一下，又补充道，“别叫我赵小姐了。”
已经出阁的女子叫小姐确实有些不太合适了……她是要他喊一句顾夫人吗？
云予安抿着唇，还未来得及敛起瞳中的深意。
她却道，“我们是朋友啊，不如直接叫我赵思睿吧。”
他无声垂下头，眸瞳愈发柔软，“好……”他温声答应，“赵思睿。”
“嗯。”遇见旧友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两人便沿着街道走便聊着天。
突然，赵思睿道，“哎！差点忘了，云予安你写的狐仙大人怎么样啦？”她亦直呼其名。
云予安笑了笑，“已经写完了，只是还未对外发布。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即刻让人过去我住的舍处取来……”在那之前，两人还可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同她说说话……
对于她的援助，云予安一直心怀感恩，想要寻了机会报答她。
赵思睿拧眉犹豫了会儿，还是摇头道，“今日我得先回府。”
云予安眼中难掩失望，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无事。”
他声音轻柔，“那让我送你回府吧？”
赵思睿在他带着浓浓期望的目光下，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两人并肩往回走。
很快，将军府门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映入眼帘。
云予安停下步子。
“那，我先走啦？下次有机会再看狐仙大人！”她道。
他带笑点了下头，看着赵思睿逐渐远去……
赵思睿进府之后，假装漫不经心地在府里溜达了一圈没瞧见那人的人影，她不禁有些恼火。
问过府上的下人后，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她又出来了。
令她吃惊的是，云予安竟然还在门口。
见到她的身影，他眉宇间染上喜色。
赵思睿秀气的鼻子皱了下，踢着步子朝他走近。
第五十一章 分别
云予安紧紧地盯住她，像是身处幻觉不敢出声打扰。
赵思睿突然改变了想法。她抿住唇，“不是说你的话本子写完了吗，走吧，我同你去拿。”
云予安对上她乌黑莹润的眼瞳，心跳不自觉加快了些，没有问她怎么又出来了，他深深望她一眼，垂首，“好。”
“不过我的住处离这边有些远，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去叫一辆马车过来，可以吗？”他问。
赵思睿点点头。
暮色渐沉，初秋的傍晚已经有了凉意，刮起一阵阵风。
鼻尖传来痒意，她捂住嘴小小地打了个哈嚏。
云予安垂眸看着她，关心之意溢于言表，他手指微动，想去解身上系带的外袍。
赵思睿忙拦住他，“不必了，”趁着马车还没来，她道，“我回去取件外衣来。”
云予安眉眼低垂，淡色唇畔微动，“好。”
赵思睿随手从屋里拣了件白色的袍子，系上带子。
梨花木的衣柜里挂着房内主人的衣裳，她在里面挑挑拣拣了一阵。
最后收拾出一个轻软的包袱。
屋外天色沉沉风声大作，白色袍子的衣角被风吹得席卷着飞扬，她干脆拉起了兜帽。
待她出来，马车恰好也到了，慢慢悠悠停在了府门前。
云予安瞧见她手里提了小包袱，垂了下睫羽也没问什么。
赵思睿让云予安帮她拿一下包袱，自己先提着裙摆踩上了车凳。
一阵凉风吹起她的裙角，延伸在深蓝色天幕下的重重叠叠的枝丫轻轻摇曳着，发出厚重的沙沙声。
黑色枝丫下一个修长的墨色身影若隐若现。
赵思睿在车门前站稳，朝站在下面的云予安伸出手，示意他把东西给她。
站在树下的人远远地瞧见她唇瓣上下翕动，然后抿出一个软软的笑，唇角边露出的一个小梨涡让人心醉。
树杈上的几只乌鸦嘶哑的叫声划过昏暗的天幕，树下的人眉目凌厉，墨色瞳眸比乌羽还要暗沉几分，死死盯住她伸出的软白的手。
出乎意料的是，车下的人没有搭上她的手。她似乎也不甚在意，转身进了马车。
那个男人的身影也随之钻入。
马车的轱轮压过一块石头后“吱呀呀”地转了起来，乌鸦骤然从树上腾飞而起，叫声格外凄厉，似乎压抑已久实在受不了了。
天边最后一层晚霞消失殆尽，黑沉沉的幕布吞噬了天地，夜色下男人漆瞳里似有诡异的暗火燃起，一簇一簇的。
随着眸中的余温的一点点耗尽，他眼底的神色愈加凌冽严寒。
男人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他抬手抚了下额，而后拳头猛地一握，攥得极紧。
顾洵喉间微动，喉咙里都是涩意，脑子里也是让人头痛欲裂的画面。
他最不想看到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小姑娘欢欢喜喜提了个小包袱就要跟别的野男人跑。
还是在晚上……
她好像一直没有成婚了的意识，完全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