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一辆载满了瓜果的马车从街边经过。
赵思睿停在路边等那辆车先经过,脑中快速思考脱身之法。
忽然,驾车的车夫惊呼一声,马车失去平衡。
满车的果子泼了一地,引来路人的哄抢。
人头攒动间,嬷嬷的视线被遮掩,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
身前的人竟凭空不见了。
赵思睿愣了下,感觉着自己衣袖被拉扯着走。
沿着袖口看过去,是一个巍峨的背影。衣领上勾着的金线闪闪发光。
转瞬间,那人已带着她一路东藏西躲到了另一条街道。
他这才松开她的袖子,双掌合十,冲她点了下头,“阿弥陀佛。施主,冒犯了。”
“是你?!”赵思睿见到故人惊讶出声。
公孙懿缓缓颔了下首,声音平淡无波,“正是在下。”
他今日未着袈裟,穿着普通的深色纳衣,头戴一个同色的布帽,气质超群,比起上回在圣安寺的金丝缠边袈裟打扮要显得稳重可靠些,也更符合他出家人的形象。
而墙头另一角站了个小和尚,年纪不过六七岁,从荷包里抓了把碎银子,奶声奶气地同一个农夫打扮的人说话,“给您。”
那人喜笑逐开地接过银子,道了谢就离去了。
徒留小和尚站在原地,操着小奶音还了一礼,“阿弥陀佛。不用谢。”
与面前这位“得道高僧”的语言动作如出一辙。
微一显得不够成熟的是,他在做完一系列动作后立即转过圆滚滚的小身子,一对圆溜溜的眼直盯着大和尚。
公孙懿对着他稍一点头。他小脸便登时开颜。
目睹了这一切的赵思睿眼瞳微闪,“是你帮了我?”
公孙懿目光深远点点头看定她,“没错,此外,最近寺里香火不旺盛,施主记得把悟清方才垫付的银子清算一下。”
悟清小和尚目光迷惘,最近寺里香火不好吗?可是两人这几年四处游历,方丈叔叔是怎么知道的?
小和尚肃然起敬。不愧是他。
赵思睿嘴角抽了抽,“好。”想想还不知道这人姓名,瞳眸微睁问道,“还不知师父尊姓大名?”
“贫僧法号弥远,”弥远笑眯眯地问,“施主要去哪?不如让贫僧送施主一程吧?”
这人话语中的热忱让人疑心他是不是为了同她去领香火钱,赵思睿暗唾自己一声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扬起笑回道,“那就麻烦师父了。”
三人一同往巷子外面走。悟清小和尚年纪小性子活泼,一路同赵思睿说个不停,弥远偶尔搭上两句。
赵思睿得知两人刚抵达京城没多久,不由直呼太巧了。
刚巧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擦肩而过,悟清眼珠子都快黏在那红艳艳的山楂果子上了,只咽咽口水并不吵着要吃。
赵思睿同小家伙说话的时候就感觉到他的懂事,她最喜欢这种一点也不熊的小胖孩了。她揪揪悟清的小肥脸,早就想这么做了,果然手感绝佳,又极为克制地揉了揉。
待她依依不舍地放下手后下意识去摸腰间。
在公孙懿莫名的目光下,她哑然一笑,“不好意识呀,姐姐今天没带荷包。”
小悟清摇摇头,“施主客气了,方丈叔叔说出家人不该贪于口腹之欲。”
赵思睿“嘤”一声,被他奶气十足的自持出家人打动,忍不住夸道,“小悟清真棒。假以时日一定可以瘦下来。”
小悟清失魂落魄低下头。
弥远瞥这两人一眼,垂着眼摸索一阵,“……给。”
小和尚歪歪头,“师虎……”他正在换牙,门牙处有点漏风,发不好咬唇的音。
弥远笑笑,“只偶尔尝尝倒也无碍。”
赵思睿看着小和尚欢天喜奔向小贩的背影默了默。
“不如我再送施主一卦吧?”弥远笑眯眯地瞧着她。
他现在在赵思睿心中的信服度比在圣安寺那会儿要高得多,她坦然地应下。趁他卜算之际放空目光瞅着小和尚老气横秋皱着小脸认真挑选冰糖葫芦的样子。
道行高深的僧侣静默盯着她看了会儿。
赵思睿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他的卦,小和尚已经买好舔着糖葫芦走过来了,她侧目犹疑道,“弥远师父?”
弥远掐手的动作不知不觉早已停下,他眼睫翕动。
“您不是说要给我算一卦吗?”
弥远启唇,忽地勾起一笑,“不必了。”
赵思睿思索了会儿,虽然她并不十分相信这类卜算之说,不过像是类似弥远师父这种得道高僧的话听听肯定有益无害,她迟疑着开口,“是……要先付银子吗?要不我待会儿到了……”
弥远在她疑虑的话语中摇头,悠远的目光投向人来人往的闹市,幽幽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疑物,何处染尘埃。”末了道,“施主既本就心无杂念,勿须再问我佛。”
赵思睿虽一头雾水,见他紧闭嘴的样子知他一向这般高深莫测倒也不深究。
弥远心里长吁一口气。
心性不坚定的凡人方须佛祖箴言度过难关。
他从小皈依佛门后随着上届方丈学习佛法,方丈老头年纪大本领也大,传经授道之余也会教导他卜算之术,受老头之托他曾于四年前见过她一面。
彼时他便算得这位赵施主是异世之人,讶异的是她的情路竟然与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紧密相关。他那时稍微点拨了两句,助她看清自己的内心。
现在却是不需要了。虽然坎坷,她的目光却澄澈清明。这便足够了。
“小妹!”赵思源终于找到了她,带着急切的眼眸稍定。
赵思睿向大哥介绍了弥远师父。
赵思源颔首,“原来是弥远大师。久仰。”
见有人来接她回去了,弥远便淡笑着同他二人告别了。
只走时留下的一句话让赵思源沉思良久,男人眸光深远,这位扬州的有名高僧是如何得知这京城局势之诡谲?
“哎呀!”小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懊恼,“忘记把香火钱给师父了。”
赵思源回神,安抚道,“无事,让娘亲去一趟圣安寺替你补捐即可。”
赵思睿抿了抿唇角无奈点头,小悟清说他与弥远师父这一年都在外游历恐怕很难再见,便先随大哥回了赵府。
唐婷见她回来高兴得不得了,这两日赵思源白天多在外面,她一个人在赵府也无聊得紧。
当夜她同唐婷睡在一起。
两人上次睡一张床还是在扬州赵思睿未出嫁前,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说了不少话。
唐婷的声音渐渐微弱。
赵思睿一片漆黑中睁着眼,“婷婷?”
没有得到回音。
唐婷发出轻微的呼吸声,俨然已经睡熟了。
赵思睿默默帮她向上拉了拉锦被,转过身子微阖上眼。
翻了几次身却都没有睡着,她索性微微直起身子,伸手在床边的实木小柜上探了探,想喝口水润润喉。
只摸到一把春凳,上面叠着脱下的衣物。春凳被她的手往边上绊了下,与地面发出轻摩擦声。
她一愣,意识到这里是哥哥的府邸。
自然没有人给她特地摆个小柜子在床头,在她偶尔半夜微声喊渴就有温水递到唇边。
床上的人皱了皱脸,发出细微的嘤咛声。
赵思睿披上轻薄的寝衣轻手轻脚下了床。
银白色的月光照不到床下,她在床边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把鞋勉强蹬上,不由有些泄气。
她走到外室的桌上摸黑倒了杯水。悄悄把窗子开了丝缝,外边一轮空寂的明黄色圆月高照,凉薄的寒秋味十足,几缕冷风顺着窗沿进来。
她就着月光小小抿了口早就凉透的水,瘪了下嘴。没多久就把窗子合上了。
琢磨着明日让人寻块绒毛毯子垫上,最好是可以把房间铺个大半,就不用像现在非得穿鞋了。
旋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则是像她房里那块一般大的毯子并不好找。
再则,顾洵应该很快就来接她回家了吧?
她如此想着,脚步轻快起来,漆眸浮上一缕笑意,躺回了被窝里。
没去管冰凉的脚,只微微团起身子,挑着唇睡去。
第五十四章 出京
翌日清晨,赵府迎来了特别的客人。
大厅主位的男子身着赤黑绣金长袍,显然身份尊贵不凡。
赵思源坐在下首的位置,眉目清润,坦然至极,丝毫不见惧色。
婢女上前把两人茶添满。主客二人已然是寒暄过一轮了。
“……听闻顾夫人来了您府上,怎地不见她人呢?”穿赤色袍子的男人放下茶杯作不经意问道。
终于绕到了正题上。赵思源长眸微眯,睥着面前这位以“温和”著称的太子,略一拱手,“回太子殿下,舍妹赶巧才出了府,若是知道您大驾光临,必会与来拜见您。”
太子慢慢拂着杯盖,“哦?本宫怎么听说顾夫人昨日才拒绝了太子妃的邀请呢?”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中草药味。
太子面色微动。
赵思源自然也察觉到,他神色不改,仍是笑眯眯的,羽睫一压,“昨日小人偶感风寒,舍妹太过担心急着来探望,这才失了礼数,还望太子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