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淼淼对香精和糖精勾兑的东西不太感冒,只是随意敷衍两句。
杜红梅却误会了,“你别担心,小白好好的,还比以前胖了不少,家强睡觉都把它放床下。”
叽叽喳喳,一个小时不到就进了城里。安丰县下辖包括永定公社在内的12个人民公社,在西南一代算是很大的县了,街面开阔,行人摩肩接踵,虽然穿的都带补丁,但也有不带补丁的,譬如杜红梅,和早早等在大院门口的胡家三个表哥。
杜家梁和杜家栋在小表妹脑袋上摸了一把,砸吧嘴:“咋这么滑?”
现在农村还没洗发香波,都是用肥皂,洗过后头发毛糙分叉,杜淼淼实在受不了,就偷用家里的醋,每次头发洗好后兑水抹一点上去,头发确实更柔顺了。
杜红梅在儿子的咸猪手上打了一下,“去去去,妹妹是女孩,肯定跟你们不一样啊。”
胡家强听说不一样,也歪着脑袋看妹妹。杜淼淼这才发现他长高了不少,以前还没她高,几个月不见居然超过她了,笑眯眯叫声“三表哥”,小家伙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低着头“嗯”一声。
这也比以前好多了,杜淼淼很开心,试探着牵他的手,一开始是拒绝的,爬到三楼终于给牵上了。胡家两位老人都在,正坐沙发上编穗子,箩筐里有许多成型的中国结,这是杜红梅从厂里给他们接的散活,既能给他们打发时间,还能赚点家用。
“爷爷,奶奶。”一群孩子不用姑姑教,主动打招呼。
两位老人笑着应了,看见他们提来的鸡蛋,嘴角幅度咧得更大了。老太太回屋拿一罐麦乳精出来,给他们浓浓的香香的每人泡了一杯,老爷子也帮他们削苹果,每人分半个。几个男孩囫囵吃完东西就跑下楼玩了,杜淼淼陪着坐老人身边,小白紧紧挨她脚边,眯缝着眼打瞌睡。
“你爷爷奶奶都还好吧?”
“谢谢奶奶关心,他们都好,我奶奶还说,让我们代她向你们问好,祝你们身体健康。”
胡老太太被逗笑起来,“小甜嘴上几年级了?”
“刚上了一个学期的一年级。”摸了一把他们编的穗子,松紧一致,长短一模一样像比着尺子做出来的,看得出来两位老人都是做事认真的人,这种精细活黄淑芬老两口就绝对做不来。
“拿到成绩单了吧,考得怎么样啊?”
淼淼刚要说话,杜红梅从厨房里伸出头来,“考了第一名呢,还是双科满分!”语调轻快高昂,骄傲的挺挺胸脯,与有荣焉。
老人们,尤其是有点文化的老人,大底都是喜欢成绩好的小孩。胡家两老稀罕得不行,一个劲问这问那,语文是谁教的,听说数学老师是王丽华,还说跟王丽华的父母是同事,以后可以让她多照顾一下。
他们说什么,杜淼淼都是笑眯眯应下,时不时给他们递个剪刀啥的,把一个乖巧懂事成绩好的小孩演绎得淋漓尽致。菜是老人一大早就买好的,杜红梅只要洗了下锅即可,待厨房飘出香味儿,姑父胡荣海也下班了,提着满满一兜水果糖,五颜六色的糖纸像会发光。
七个葫芦娃涌入,本来还算宽敞的客厅顿时拥挤起来。大人坐沙发,孩子坐小板凳,确实挺挤的,但人多吃饭也香不是?更何况姑姑做的菜本来就香,又舍得放油,一大盆红烧肉没几下就见底儿,青笋炒咸肉也不够吃,油炸红薯块直接放男娃们面前,蒸的午餐肉也很受欢迎……嗯,只要是肉,孩子们都不客气。
倒不用担心几个哥哥狼吞虎咽让胡家老人不喜,因为胡家两个表哥也不遑多让,姑姑才警告的瞪他们一眼,老人家就护上了,说这年纪的男孩子吃饭就是这样,吃得香才长得高。
杜淼淼不止要顾好自己,还要给不好意思伸长手的小四哥和三表哥夹菜,谁让她是唯一一个碗里不缺菜的呢!
吃完晚饭,天色还早,姑姑姑父带他们出去玩。快过年了,街上卖糖和炮仗的最多,怕走散,几个小的被大人一手牵一个。
“买糖咯买糖咯,好吃的水果糖,吃完还能串门帘嘞!”
小四哥眼睛不眨的看着糖果摊,淼淼轻轻推了他一把,不能再花姑姑的钱了。
推了一个还有一个,杜老大盯着摊上的连环画挪不动腿,淼淼悄悄翻过背面,我的个乖乖,九毛钱呢!抵得上半年学费了。
喂喂喂,还有那个谁,杜老三你盯着人家炮仗干嘛,那可是危险品不能买的!而且还两分钱一个呢,这么贵,不买!坚决不买!
她还不知道,在奶奶熏陶下,自己也越来越铁了。现在的她只知道,不能把钱花在小屁孩的玩意儿上,得留着以后包产到户了让爸爸干事业。只有爸爸有事业了,她才能脱离双水村,远离林淼淼。
是的,那天她是没想明白顾远航怎么一来就看自己不顺眼,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误会自己偷看他日记了。而这误会……呵呵,林淼淼功不可没。
她是女主,她有光环,自己惹不起,但惹不起咱躲还不行吗?杜淼淼下定决心,包产到户后一定要让全家人搬城里去,就是租房讨饭也比被女主一个个弄死强。
唉,可惜啊,几个哥哥压根不知道她为他们的将来操碎了心,只一个劲看西洋镜,真是……哼,没见过世面。
胡荣海还记着上次大舅哥分的钱,硬要给孩子们买东西,看着是不多,可老大一本《三打白骨精》的连环画,老二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老三一兜炮仗,小四一斤水果糖,淼淼一双红皮鞋,算下来零零总总也花了五六块钱。
这年头,耐不住孩子多啊。
反倒胡家三兄弟啥也没买,杜淼淼觉着,这姑父真是厚道过头了。
走走逛逛,走到桥头堡,这街就算逛完了,一群人恋恋不舍的准备打道回府。突然,淼淼被一阵久违的“蹦跶”声吸引,顿住脚步。
“淼淼看啥呢?咱们明天再来啊。”杜红梅正琢磨着晚上这么多人怎么睡,家里就三张大床,不可能让两老的打地铺睡沙发。
杜淼淼却没动,静下心来,周遭的纷扰仿佛都不存在了,耳朵里只听得见那越来越强烈的“蹦跶”声。通过节律和力度,她迅速的判断:应该是月龄两个月以内,体重五公斤以下,体毛覆盖率高达99.8%的活物。
来不及细想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视线往左,那里是一个臭烘烘的垃圾回收站,行人都下意识的绕开它。
杜淼淼却被声音吸引过去,越走近那心跳声就越明显,直击耳膜。
“淼淼怎么了?”
“别把鞋子踩脏了……”
小姑娘听不见别的声音,也看不见满地的垃圾,直直的走进去,不像后世有剩菜剩饭啥的,现在的垃圾堆里只有简单的生活垃圾,碎鸡蛋壳、臭菜叶子、用过的卫生纸……她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发现一双瑟瑟发抖的眼睛,隐藏在又脏又臭的毛毛里。
软绵绵结成疙瘩的毛,两个椭圆形的耳朵尖,灰黑色的鼻子和嘴巴,这是……
“咩咩——”
“诶我怎么听见羊叫啊?”杜红梅害怕自己听错了,大儿子跟着蹦进去,“妈,是羊,真是羊!”
杜淼淼眼睛亮得不像话,这是一只绵羊!货真价实的绵羊!
大家看她和家梁抱只脏兮兮的东西出来都被吓坏了,“衣服弄脏了都,回去妈妈要说你。”
她安抚的摸摸咩咩头,“我捡到一只绵羊。”
其他人:“……”
“真的,是真的绵羊,羊毛剪下来可以做衣服,很暖和。”
其他人:“……”不忍直视。
实在是太重了,她抱着走了几步就气喘吁吁,大哥帮她接过去,为难道:“今晚宰了怕是来不及,晚上养哪儿好?”胡家住的是三层楼房的顶楼,不像农村有各家院子可以养牲口。
可问题是——“羊咩咩不是吃的。”
见妹妹嘟着嘴,杜老大不敢惹她生气,敷衍道:“好好好,不是吃的,卖了也能得几块钱。”
杜淼淼:“……”
应该写一篇穿后感,名叫《我的哥哥嘴真贱》。但他提醒得挺有道理,这脏兮兮的小东西不可能带进胡家去。
杜红梅知道她跟儿子一样喜欢小动物,回家帮她找个旧箩筐,里头放两把玉米粒,一小碗淡盐水,暂时养在楼下花坛里。
晚上,杜淼淼和小四哥、三表哥最小,不讲究男女有别,挤着睡胡家三兄弟的大床。五个大的葫芦娃睡地铺,垫上厚厚的软软的褥子,几兄弟挤一起更暖和,老人家心疼孙子,多抱了几床被子给他们,反倒把他们热出一身汗。
为了让羊咩咩恢复快些,淼淼找机会下去“看”了几次,临睡前又下去“待”了半小时才上楼。
第二天一大早,天边刚放鱼肚白,杜红梅就起了,进孩子房间看了一眼,小声跟丈夫努嘴,“待会儿给淼淼多卧两个鸡蛋,别惹她不开心。”
胡荣海知道这个侄女的脾气,答应下来,“那小羊羔死了怪可惜的,能割毛的羊羔还是第一次见。”本地只有黑山羊,是肉羊,而且也不多。因为这年头上面提倡“多养猪,少养鸡,不养羊”,这东西在农村可不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