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两年可交,三四年之后呢?再四五年呢?”魏明摇头,“士信啊士信,你们诸多兄弟皆是我学生,怎么唯独你只学会了打仗,没学会为将呢?”
他摆明了一副不信的样子,道,“就算这样,纳成妾就好了,何必娶妻?”
魏明痛心疾首道,“夫人敬爱将军,夫唱妇随,有什么不好?你个狗崽子,再放屁,我就要上戒尺了!”
“老子给你讲了许久的阳谋,阳谋!你懂不懂什么叫阳谋?”既要谋顾家的财,更要谋顾家的人,人财双得才是最最上策。
卢士信被骂得抱头鼠窜,直呼倒霉。他看看又有些阴沉沉的天,兴许明后日又要下雪。
还是,提前回郡城好了。义父和大小姐若是问起来,只好说延之意兴阑珊,破罐子破摔罢了。
顾皎一边追在李恒后面,一边庆幸。
顾青山给的嫁妆,恐怕除了一些女人的珠宝、布匹之物外,田产和庄园都是借着嫁妆的名头送李恒的。只她若不识趣,魏先生会另外想办法。不过,反正拿的都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如趁势送出去刷个好感,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魏先生是个妙人,以他目前撮合夫妻的态度来看,她丢个桃儿去,还回来的不说李子,芝麻肯定是有的。
只前面那个急步快走的李恒,反而难搞定。
“将军——”她把住一根柱子,小口喘息,“能不能稍微走慢些?”
李恒远远地停住,半转身看着她。
她道,“对不住,我走不快,拖累你了。”
杨丫儿摸出手帕,给她擦了擦额头,“夫人,出汗了。先生刚交待了,病还没好完,需得将养着。”
“你若是累了,回去休息。”李恒明显很不耐烦了。
顾皎深吸两口气,平复心跳后走他身边,“我病了多日,将军身边的事情均疏忽了,再拖延便说不过去。”
李恒眼角抽了一下,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只这次,节奏放慢了一倍。
顾皎转头招杨丫儿快点跟上,自己低头笑了笑。
她抬头,收起笑,小碎步紧跟着,好奇道,“将军,还有多远呢?”
停了好一会儿,李恒才道,“出右边的通道,再走一刻钟就到。”
看来,这校场果然很大。
顾皎捧着手再嘴边,哈着热气,“爹爹和哥哥说过,城中每过年便会起灯楼,辉煌好看极了。我还没亲见过,大年夜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灯楼乃是一年一度的盛会,已流传百年。城墙临渡口处,有一高楼。逢年的时候,各家各户便会制作好灯笼,纷纷挂上去。等到跨年的时辰,一一点燃,那光能照得半天和半条江辉煌无比。
城中的守官,富人,平地的地主豪强,确实有上帖子邀请李恒。
他道,“你病未好。”
顾皎抿了抿唇,“必穿许多衣服,带上手炉,不令将军麻烦。”
“到时候再说。”
居然就退步了?
她悄悄看一眼杨丫儿,杨丫儿也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一行人转出西边的跨院,入了一条长长的夹巷巷,开始有兵甲出现。他们见了李恒,齐刷刷地叫‘将军’。
顾皎其实有点佩服,不过十九岁的少年人,居然就有如此威势。魏先生肯为他筹谋是助力,可他自己强悍的战斗力才是主要原因。她便收起刚才的几分轻慢,正正经经跟在后面。
夹巷的尽头,便是校场。
所谓校场,一个扩大的平地而已。旁边石锁石块,许多兵丁在操练。场边有几排简易的房舍,最前排是宿舍,后面便是马棚。好几个小兵给马解了套子,在场中溜着。
那大白马,远远见了李恒便嘶鸣起来。他轻轻吹了个口哨,白马立刻舍了小兵,迈着极有节奏的步伐过来。
李恒伸手,马垂头蹭了蹭,十分亲热。他微微一笑,整张脸都生动起来。
果然是爱马的。
顾皎很羡慕,在现代当学生的时候,开车、互联网、游泳几大必备技能她都能掌握;来了这边,马是一定要学起来的,毕竟是最快的逃跑工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保命。
她道,“将军,它叫什么名字?”
“白电。”
真贴切。
李恒和白电亲热一阵,拍拍它的鬃毛,“去,跑会儿。”
白电似乎听懂了,留恋地看了几眼,小小地跑开。
“好聪明,它能听懂将军的话。”顾皎感觉自己这两日化身舔狗,拼命给李恒找优点,“你们感情一定很好。”
“自我上战场,它便一直跟着我。”
“是战友啊。”
李恒奇怪地看她一眼,“战友?”
顾皎惊了一下,现时该说袍泽才对。她得补救,只好道,“一起战斗的,像朋友一样的。”
他点点头,似乎十分赞同。他道,“你跟我来。”
李恒的寝间在宿舍的第一间,和其它人一样大小。只别人六人一间,他则是独享。
房中约莫十个平方,靠墙一张没有任何帐子的木板床,一侧则是几个架子,放着各种刀兵匕首。另一端,置着一黑一银两身铠甲。和院子里正房简单大气的风格不同,这里连房间的转角都透着冷冰冰的钢铁味儿。
顾皎本准备让杨丫儿帮忙打扫卫生,可眼见之处均十分干净,似乎没有用武之地。
她道,“将军日常换洗的衣服,可有要带回去处理的?”
李恒随意指了指木板床下的衣箱,“自己看吧。”
杨丫儿行了个礼,躬身走过去,将两个衣箱拖出来打开。一箱干净的,新旧混杂在一起,甚至有的已经破损;一箱脏污的,明显还没处理。
顾皎有点叹息,李恒美貌无匹,和别人一般的黑甲和银甲也能穿出别样的味道来。他若是再打扮打扮,岂不是更出色?记得陪嫁过来有许多好料子,也适合给男人做衣裳。龙牙关口的时候,他一身红披风,实在惊艳。不如,给他做一身红?她这般想,便有些意动,悄悄看他一眼。
哪知道,这一看便有些被惊到了。
李恒大约是不想无聊地看两个女人收拾东西,坐到窗边。他顺手从架子上取了匕首和长剑出来,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张细白绸,仔仔细细擦拭起来。
铮亮的匕首,锋锐的刀刃,白色的丝绸,配上他修长的手指和冰雪一般的容颜,顾皎立刻回忆起那玩意儿从自己下巴尖上掠过的感觉。她微微打了个寒颤,从脚底板到天顶盖一阵麻意,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
李恒似感觉到她的畏惧,侧头看一眼,略眯了眯眼睛。
顾皎从里面读出了拒绝和疏离。李恒虽然娶了她,要利用她和顾家的关系,但一点也没有要和她培养感情做夫妻的意思。他甚至十分不想接触她,也不愿意靠近。因此,龙牙关口的那一场恐吓,恐怕还有泰半的原因要吓自己,不敢靠近他。这样的做法,对顾皎原身可能是灾难,但对她却求之不得。
她甚至忍不住想表扬,比起魏先生明里暗里撮合,厚黑地意图令她人财两失,李恒简直太耿直了。
起码,他没想过欺骗她的感情啊!
她假装后退了半步,抖着嗓子问,“将军,这刀剑十分危险。”
李恒笑了笑,手上的动作慢下来,白绸滑过刀刃,边缘立刻被割出一条缝。
吹毛断发,不过如此。
顾皎感受到了威胁,但脑子却在恍神。是钢吗?这会儿也有百炼钢?不晓得比现代那些锐可削纸的菜刀如何?装饰工艺倒是做得十分好,手柄上居然镶了小颗粒的红宝石。
杨丫儿见她双眼失焦,晓得是又走神了,赶紧拉了拉她衣角。
顾皎立刻收回神思,垂头。
李恒放下匕首,换了长剑。剑缓缓拔出剑鞘,里面似乎还残存着一些血痕。
她赶紧和杨丫儿将分拣出来的衣物包裹好,又将衣箱弄整齐,归位。
“将军,这些衣服洗干净晒干后,会给你再放回来。”杨丫儿也是有点怕的。
李恒点点头,依然不紧不慢地擦剑,似乎没什么能阻挡他一般。
顾皎不催他,让杨丫儿拎着包袱先走。杨丫儿不愿意,生怕她一个人受委屈,她强行将人推了出去。
丫头走,屋中便只剩下手段和钢铁摩擦的嘶嘶声。
他慢吞吞收了摆手,将剑插回去,“你怕?”
怕,当然是怕的,毕竟刀剑无眼。
李恒起身,将匕首和长剑重新放架子上。他端详了一会儿鞘上的装饰,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出来的效果。
“怕就好,少来。”
回去的路上,无言。
李恒走在前面,从背影也看得出来心情极好。
顾皎看着少年人的宽肩窄臀和长腿,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小伙子,要真让一个人害怕和不靠近,直接伤害她便可以了,何必只语言恐吓?
只怕少年胸中还有正义和自尊在,一个顶天立地的少年将军,怎么能搞一个黄毛丫头呢?
那么,就当听不懂人话,继续缠着他好了。他能拿她怎么样?
如此想了,很应景地咳嗽几声。
李恒脚步顿了一下,没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