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莞微张了张嘴,半晌方道:“我不知道。”
一个师父只有一辈子,她此次出去,他们的师徒缘分就算是彻底尽了。
哪怕往后找到一位与他同时代的师父,天南地北何其辽阔,也很难再见面了。
裴中钰扶着捣药盅,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初夏两人去南江桥赏了回荷花,回来时遇见媒人韩婶儿,妇人极是热情地将刚得的一篮子甜瓜塞给他们,转头就扯着绢子与人说起自己说了一门多好的亲事。
裴中钰一手握剑拎篮子,一手牵着宁莞,十指扣着,慢慢回家。
七月初七的是鹊桥相会的日子,两人晚间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望着漫天星宿。
裴中钰在旁边折几根狗尾巴草,缠了两只绒绒的兔子,捏着草梗递给她,轻声道:“看,这个是裴夫人,这个是我。”
宁莞轻轻笑,“这么喜欢兔子吗?”
裴中钰摸摸她的头,“不,我喜欢裴夫人。”
宁莞呼吸一滞,接过草兔子,靠在他肩头上,强抑着声音,“我也喜欢裴公子的。”
她紧抿着唇,视线有些模糊,到最后干脆闭了眼。
她是难过的,难过得喉间发疼。
人人都说她的丈夫是最无情的剑客,只有她知道,她的丈夫那干净简单的心绪里究竟有多少温柔。
裴中钰给她擦了擦脸,抱着人回房去,烛光曳曳,一夜难眠。
……
哪怕再不愿多想,离开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秋日的第一叶红枫飘落,凉风索索的夜里,宁莞刚刚解下盘起的长发,手上一颤,她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就回到了宁府的画室里。
外面不过黄昏时候,天边染了橘色的晚霞。
她怔然,攥着画册,久久地伏在案上。
画室里安寂无声,只那枕在眼前的衣袖湿了一片。
……
裴中钰站在门前,看着梳妆台前空空的椅凳,慢步走过去,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玉梨花发簪。
一室空荡,他一人仰躺在床上,沉浸在被褥间浅浅的淡香里,眼中是床架子上缕缕垂落下来的淡青色流苏,模糊成了似水的一团。
翌日天色将将亮起,他便起身,穿好衣裳去了一趟书房安排诸多事宜。
裴家的老管家很是忧心,他的小少爷啊,已经三十好几了,却愣是没有成家的心思。
再过几年,老头子也做了土,这一个人的日子可怎么好过啊。
这天韩婶儿又上门来,拉着老管家道:“城东的方家姑娘,可是鼎鼎有名的贤惠漂亮,十里八乡没一个比得上,那边有些意思,你也问问咱们裴公子是个什么想法,这年岁可不小了,拖不得,你老人家也多做些打算啊。”
老管家苦笑一声,叫她稍等等,自转去书房,到前说了不少话。
裴中钰将账册一一对尽,搁下笔,眉目沉寂,“你忘了,我早已娶妻。”
老管家吃了一惊,“公子,你说什么?”
裴中钰站起身来,双目定定,面上清冷,“三聘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有。”
老管家闻言更是忧色忡忡,“你这是魇着了,糊涂了?”
裴中钰大步出去,“我会把她找回来的。”
老管家愣在原地,不知所以。
连着两天,裴中钰都在书房,他将裴家的一应事宜都安排妥当,便回到房间收拾好了包袱,跟管家一家子告了别,握着剑,骑上马,从南江城离去。
去小梅山跟友人见了一面,便直往合城。
合城郊外的参天古木,石桥河溪还是当日的模样,他靠在第一百零一次见面的梧桐树上静了一会儿,才往深山里去。
合城郊外的深山里立着一处茅草屋,身穿灰衣的道人正撒着谷粒,嘴里咯咯咯地叫着喂鸡,刚弯腰捡了两个鸡蛋,一扭头就了发现篱笆外的霜衣剑客,当即一乐,哈哈大笑了两声,扯开竹篱笆们,“难得来个客人,难得,难得!”
旧客上门,道人洗干净了手,又去屋里泡了壶热茶,这才不慌不忙地拎着小铜炉子出来,往木盅里倒了两杯,他捻起一缕白花花的胡须子,左右打量一眼,“怎么的,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裴中钰端正坐着,沉默片刻,他从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直言道:“前辈,我想去找她。”
“她?谁啊?”道人扳着手指头数了数,好一会儿才恍然,“哦哦,想起来了,就是你上回说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的那个,年前还叫人给我送了一份成亲请柬过来的。”
裴中钰点了点头,“是。”
道人斜斜看了他一眼,“人走了?”
裴中钰道:“嗯。”
道人跺脚赶了赶凑过来啄食的老母鸡,掀起眼皮子,扯顺了身上的灰衣长衫,指着自己说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有办法帮你吗?”
裴中钰眉眼不动,正正看着他。
道人被那直直的视线看得有些心虚,轻咳两声,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这世间之事啊,哪能尽如你意呢。”
“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强求不来的,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就好好过日子,何苦受那些罪呢。”
他刚说完,就见对面的剑客神色又淡了两分,声音沉沉,“我很想裴夫人,前辈,她肯定哭了。”
性子温静沉稳的裴夫人,从不会在外人面前失态,却会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一声不吭地难过。
道人见说不通,起来绕了两圈,挠了挠头,“好吧,是可以,毕竟你们是夫妻,牵连甚重,理论上来说也不是不行。”
“不过,我没试过,风险也重,成或不成,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裴中钰面无异色,眉宇间还是薄薄的冷淡,起来跟他做了个礼,“好,多谢您。”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不说是怕剧透,到这里我就直说了啊,楚和裴就是一个人,我很爱裴裴的,真的。前面那么多小天使说要无cp,我都坚强挺过来了,所以放心吧,看我慢慢圆。
第69章
正是黄昏时候, 天色尚还算早, 裴中钰与道人一起下了山,循着路到了三年前初初见面的那片古木林里。
道人换了一身正经的行头, 表情甚是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事先可说好了, 成与不成一切都是命数, 可说不准你一定能找得到人。”
想了想又还是忍不住捻着胡子再劝一句, “唉, 真是不好办呐,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裴中钰抿了抿唇, 没有说话。
道人只得轻哼一声, 蹲在树边点好带下来的香烛,“行了行了,不管你了。”
裴中钰倒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只静然看着长路尽头。
河溪里的水还是清澈明亮的,漫过石桥,波光粼粼半浸斜阳, 就像那年第一百零一次的相遇。
晚来的风猝然灭了四下摇曳的烛火, 眼前似清水潋滟一般地拂过了一阵光,他想, 接下来应该是他们的第一万零八百九十一次相遇。
古木林中虫鸣鸟叫,河溪水轻流哗哗。
道人比着手算了算,望天摇摇头,长叹一声, 喃喃道:“不大准,不大准呐。”
……
兰昉城位于大晋与北岐的边线,历经了北地的风霜,伫立一方。
夕阳西下,老旧的城墙倒下幢幢斑驳的影子,在这个秋日落幕的时节里,添着三分萧索。
城门外是一片荒芜枯黄的草地,不见边际,只是零零落落的几棵柳树随风摇条,飘落着几叶最后的青绿。
少年坐起身,眉稍垂垂下落着,又沉默地抬起眼来,残阳血色里不见年少的稚嫩与意气,而是天边落日也煨不去的冷淡沉寂。
他愣愣坐了一会儿,四顾打量,漆黑的瞳眸里浮过几分茫然。
青苍的天色里鸿雁南归,去无痕迹,他仰着头,看了一眼,很快又半阖了眼帘,慢慢站起身来,系好松松垮垮的衣衫,背对着城门,一步步漫无边际地走在的荒芜草地里。
兴平元年,太上皇将将禅位,随明衷皇帝遍游山河。
北地的风又干又冷,这位闲不住的上任帝王从马车里探出头,展眼望着这方广袤的土地,揉了揉脸,冲外面骑着黑色高头大马,身穿甲胄,腰佩弯刀,面容硬朗的中年男人叫了一声。
“老楚,这还得走多久啊。”
宣平侯驻守北线边界,声音爽朗,“陛下,这还早着呢,少说也还要一个时辰,不过您放心,天黑之前能到的。”
太上皇叹气,“父皇有些疲乏,咱们还是走快些的好。”
宣平侯笑应了两声,明衷皇帝也掀开帘子往外望了一眼,目之所及,正正好与一人的视线对上。
那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手里握着剑,脊背挺直立在树下,穿着一件霜色的长衫,衣裳宽大了不少,松松挂在身上,却也丝毫不影响清俊的仪容。
饶是他也忍不住暗道一句好俊俏的少年儿郎。
车队慢慢走远,明衷皇帝坐回马车里,喝了一口茶,又闭目养神。
少年直直望着,垂目看了看攥在手里的发簪,踩着松软的枯草,顺着地上的辙痕,远远缀在后面。
有士兵发现了人,警惕地绷了绷神,驱马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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