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拒绝错过了最佳时机,就不好再开口了。
上次那张图稿,江汀赶工了两天才出,如果照着草稿再重新来一遍,或许通宵可以完成。
可画被大妖这么一拿走,江汀就觉得自己的责任巨大。
这么文艺又有眼光的妖怪可不多见,她画副更好的,说不定他还会回来。
偌大的荔湾公园,由四大湖构成了近百分之六十的面积,岭南建筑坐落其中,将南国的婉约景致展现得一览无余。
江汀翻看着资料。
她想起应梧说过的那些很不现实的传闻,脑海竟然不自觉闪现出一些片段来。
像是古老卷轴里的画。
有不知名的动物在林间穿梭,姿态优雅的鸟衔着火四处舞动,如山般巨大形态的黑影将鸟笼罩在天罗地网里……
灵感往往来得很突兀,也很短暂。
江汀当即决定抛开常规景区设计风格,另开了个空白画布,一气呵成打完了草稿。
江汀学的是二维动画。
在信息爆炸和视觉化的现在,所运用的软件和技巧要跟上时代会有点吃亏。
所以在学校的时候,很多同学都会辅修三维建模,江汀也会去听,但重心基本还是放在原画练习上。
漫画、动画、AR视频亦或是平面设计图和小说,都属于一个个作品。
无论世界如何变化,人类的心灵寄托与闲暇消遣是不会改变的。
就算未来全球娱乐进入全息时代,对于作品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仍旧是讲好一个故事——没有哪一个形式会就此全面丧失,只要它足够打动人心,仍旧会有它的受众所在。
当然这仅仅只是江汀的想法。
班级大部分人对此嗤之以鼻,都看好5G时代的到来,纷纷投身进了以视觉化为主的视频创作中。
仍旧在二维绘图的江汀,显然脱节又老派。
好在以图为重的每个职业,虽然侧重点不一样,但基本的功底和审美是相通的。
只要能融会贯通加以运用,原画师和设计师其实都属于同一个大行业下的分支,江汀除去画画外,作品的排版和设计相对略有欠缺,目前算是个刚入门的原画设计师。
等她大致铺完底色,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两位同事都来不及跟她打招呼就溜了,一个比一个快。
白鸟趴在桌子旁等了一天,已经焉了吧唧。
它又不敢打扰她,只能在她喝水时啾啾叫一声,以此来吸引她的注意力才能活下去的样子。
江汀叹了口气,顺便在心里将狄降知骂了一遍。
白鸟半死不活地睁开眼,略害怕地瞅了她一眼。
江汀答应了白鸟,下班带它去看望那位老爷爷。
谁知道新官上任第一天她就得加班了,说好的早十晚五呢?
盯着无精打采的鸟,江汀思来想去,鼓起勇气将半成品发送给费加廉,敲响办公室的门,预备去请个假。
过了会,里面传来道较为低沉,没什么起伏的声音。
隔着门都能感觉到里面那人的疏离。
江汀愣了愣。
她要知道狄降知在,绝对不会过来。
不给她反悔的机会,费加廉亲自开门将她请了进去。
室内光线很暗,茶几上放着电脑,狄降知坐在沙发上,对面的白墙正放着以往画册的投影。
费加廉:“小江,有事?”
江汀站着有些局促,只想打退堂鼓。
跟过来的白鸟,藏在她右腿后面像随带的小毛球,它可怜兮兮伸出爪子,扯了扯江汀的裤腿。
费加廉看江汀面露难色,想到她目前还是保持着人类的生活习惯,应当是饿了,“快去吃饭吧,待会把画给我就行。”
江汀还没接话,就被沙发上的人不咸不淡喊了一声:“江汀。”
他的声音仿佛自带磁场,江汀一听就被吸了过去,整个人都活泛起来。
狄降知瞥了费加廉一眼,点开右下角跳动的胡萝卜头像,将共享链接打开,跳出一副未完工的横轴画布。
他问:“这是预备放在荔湾公园的?”
“对呀,才画了一半,但我想着狄老大你见多识广,审美又好,可以指导一下,我好及时更改呢!”
这股莫名的热络,使得江汀边说边凑过去,幸而仅有的理智拉住她了身体,在离狄降知一步远的地方停住。
屋内三人在暗淡的光线里,神色各异。
白鸟偷偷摸摸爬到江汀后肩上,嘴丁壳凑在她耳畔,用超小的声音说:“江小汀,你心里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呀,我听见你让他闭嘴,不要打乱你来着呢!”
江汀:“……”
白鸟又补充:“你刚刚还骂他,现在又这么喜欢他的样子,你好善变哦!”
江汀一巴掌将白鸟盖在肩上,手动将它禁言。
这一瞬间,江汀感知到了狄降知四周空气的微妙变化。
这人五官一定有硬伤,施法将自己真实相貌隐匿起来,总是看着不太明确。
江汀在心里叹气:知道你也别说出来啊,傻鸟!
白鸟拿翅膀捂住嘴,委委屈屈跳到地上,趴在她鞋上自闭地缩成毛球。
它只不过是对江汀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嘛!它做错了什么,臭江小汀,它才不是傻鸟啾嘤。
才生出灵智的鸟,没有清晰的妖力概念,对于大妖的力量一无所知。
它的话不止狄降知听见了,费加廉也恨不得将它扔出去。
眼见着狄降知的目光微冷,费加廉忙出来圆场:“新人总是对工作充满热情,要是打扰到了狄老师,还望别跟这些小辈一般见识。”
妖间的阶级层目前还是很明显,虽然费加廉头发花白,看着比狄降知大不少,但实则还不够狄降知真实年龄的一个零头。
为了区分妖的大小,又不惹人注意,最近妖怪们入乡随俗得很快,都是将高阶的妖怪和前辈尊称为老师。
狄降知顶着像只有二十几岁的身体,神色自若地接受了看着四十好几的费加廉的尊敬。
因为一些旁门小道的传言,总是有妖对他产生无端的惧怕和讨厌,他早已经习惯了。
倒是没想到这里的妖染了人类的习俗,对他来了虚与委蛇这招。
没用的,帝神大人活了上万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
只要不犯事,小妖的言行举止再出格,都不能引起堂堂帝神的注意。
狄降知的目光重回墙上,“这张画的风格,似乎与刚才我们看过的,完全不一样。”
费加廉这才看清墙上的画稿,整个人都愣了。
见此,画稿人江汀也怵了。
入职前,她曾经问过,公司的设计风格和要求大致是什么。
费加廉当时看着她的画,目光充满了喜悦,“没要求,什么风格都可以,只要是你亲自下笔的完整的一副画。”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和欣赏,是对她的由衷肯定,相信每一个创作者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感到非常动容。
这也是促使她入职的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没有干扰的创作,无疑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机。
这次的创新,她本来信心满满,看到费加廉这个样子,一时没了底气。
良久后,费加廉果然问:“为什么不按照之前的画来做?”
狄降知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江汀就瞬间压力很大。
她小声道:“不行吗?”
“行,当然行,就是太好了。”
费加廉抓着头发,走到她跟前,哭笑不得。
“这画虽明面上是放在人类的地盘上,但最终受用的还是附近的大精小怪们。只要是你用心做出来的画稿,放在那里就能起到作用,无关它画成什么样子。虽然我们往往会为了符合当地的风俗和景观,做出相应的风格调整,画得差不多就行了。”
费加廉说了很多。
简而言之,就是江汀没必要这样费尽心思,只要是她亲笔画的稿,就能发挥作用。
也就是说,她只要做一个固定输出的工具,随意画些稿子就行。
听起来很简单,却让江汀有些矫情地不快。
狄降知在旁听了会,慢斯条理道:“既然都是她的画,那么这一稿其实也是可以的?”
面对堂堂帝神,费加廉说话显然谨慎许多:“可以,但是没必要……这幅画要完成太过耗费精力,就算小江有八只手,今晚都没办法完稿。”
狄降知准确抓住他话里的重点,垂目凝视着掌心,“为什么一定要今晚完成?费老师对于下属的要求,似乎有些严苛了。”
江汀在旁失落着,听见他这句话,不由在心底唾弃一声。
伪善且虚伪。
要不是因为他狄降知一句话,费加廉能拉着她赶工吗?
这声费老师,叫得费加廉不由后退两步。
他现在是有口难辨,又不能将这顶锅扣还给堂堂帝神大人。
费加廉,“我只是怕那边的精怪们惹事,所以想着快些重建。”
“可以,但没必要。”
狄降知拿费加廉的话堵他,轻扬了唇角,透出强大的自信和冷静,“我在这里,你怕什么?”
费加廉连连称是:“是我太过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