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跟我说,她也活不长久了,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我觉得不安,阿蛮,我不想她死。”
阿蛮看着这位身形单薄的公子,心下怅然。
他不完全是池澈的手下和杂役,他是晏沉渊派来照顾池澈的。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池澈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个出生便带着肮脏血液的少年,他是如何一步步挣扎着活下来,并在每一个夜晚将恨意咬碎了咽下去,蛰伏整整十年,只图复仇。
他要杀的人,不止是帝王,更是他的父亲。
他身上流着顾知雍的血。
阿蛮明白,国师是故意的。
国师想看这大乾的笑话,想看顾家的人是如何自相残杀,想看儿子弑父的闹剧。
更想看顾家的人是如何一步步自断国运,自毁长城。
而这些,池澈也明白。
这么多年,池澈从来没有因此而怨恨过国师,他一向很清楚他应该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做什么样的事情。
只是后来他失控了。
但他以为,他是在池南音的事情上失控的。
其实不然,他失控在逐渐迷失的野心和欲望中,他过于急切地想将顾知雍打落帝位,踩在脚下,狠狠唾弃。
就像困兽出笼总是咆哮,他太过心急于让所有人都听到他满是仇恨和愤怒的嘶吼声,忘了本质上,他仍然羸弱。
失去了国师的帮扶,他什么都不是。
阿蛮替他点亮了角楼的灯,国师来不来,那便是国师的事了。
展危看到那盏黄灯,轻然嗤笑。
“大人,池澈想见您。”他说。
“难道不是顾知澈吗?”晏沉渊玩味地问道。
“大人说得对。”展危笑道,“我去把灯灭了吧?”
“嗯。”晏沉渊随口应了一声,没当回事。
……
春天来得特别快,快到让池南音措手不及,还未看够冬日的萧索苍凉,山间桃花便次第开。
城外有一处桃花林,这是池南音从池惜歌那里听来的。
听她姐姐描述,那里的桃花开起来跟不要命似的,争相斗艳,灼灼一片。
她很是神往,于是要拉上晏沉渊一起去看。
晏沉渊内心:好滥俗的景致,好无趣的地方。
“听说还可以骑马呢,国师,你教我骑马好不好?”池南音满是期待地望着晏沉渊。
晏沉渊点头:“听着是不错,我们去看看。”
但国师我说的是在桃林中骑马,不是叫你在城中纵马啊啊啊!
池南音被他抱在身前,看他一抖缰绳,策马跃过城中大街,惊得路人纷纷避让,她吓得大喊:“国师国师,当心啊!”
晏沉渊面不改色,眉眼噙笑,一手环着池南音的腰让她坐稳,一手抖动缰绳驭着坐骑狂妄无度地穿街而过。
他当真是嚣张跋扈得没了边儿,一点也不符合他高冷厌世的人设了,活脱脱的不良少年纨绔子弟,将反派作风进行到底。
纵马急驰至桃林,池南音望着眼前的绯红万万,惊叹地捂住小嘴,激动地高声:“国师,好——”
“好好看啊。”晏沉渊低头闷笑,学她说话。
“国师!”池南音恼火地瞪他,这人好烦!
晏沉渊放慢了速度,马儿缓缓踱步步入桃林中,地上铺了薄薄一层桃色,半掩在青绿翠草间,马蹄溅得落花香。
池南音伸手接着飘下来的花瓣,嘀咕着:“不知道桃花做什么好吃?”
“桃花酿,桃花酱,桃花酥,桃花糕,你若喜欢,我让人教你做。”晏沉渊笑声道,她怎么什么东西都能想到吃的方面去?
池南音转头看他:“那桃花运呢?”
“我有桃木剑一柄,最适合斩桃花运,你要不要试试?”
“哈哈,我开玩笑的。”池南音果断掐死了激他吃醋的念头。
晏沉渊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又望望此处景致,他还是觉得,这景致,当真滥俗,毫无新意。
于是他掷了佛钏出去,桃林间起清风,卷着漫天桃花轻曼往上,在桃林上方密密交织出一大片桃色花席。
“哇!”池南音这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土包子,又想发出“卧槽好好看”的声音了。
“来。”晏沉渊搂着池南音的腰,从马背上起身。
但见桃花铺就阶梯,一团团一簇簇,轻轻盈盈起起伏伏,就铺在池南音脚下,阶阶向上,直连桃林上处的那一片花席。
“我可以踩上去吗?”池南音诧异地问。
“试试?”晏沉渊笑说。
池南音踏出步子,小心翼翼地落在那花阶上,落脚有些软,像是踩在了厚厚的地毯上,但如履平地,稳稳当当。
“天啦!太神奇了!”她既兴奋又新奇,提起裙摆,沿着花阶一路小跑上去,又蹦又跳地兴奋喊着:“国师你快来!”
晏沉渊拾花阶而上,这下他觉得,这景致,勉强可看了。
池南音扑进花席里打了个滚,花席柔软如云,她沾得满襟花香。
她忽然想到,很久之前有一晚,她院子里的蓝楹花也如有灵般,一直跟着她脚下飘然起舞,活像电影里的特效画面。
那时她就知道,能做到那种事的只有晏沉渊,但那时她不敢说,更不敢问。
此刻不一样了,此刻她大大方方地向晏沉渊喊着:“国师你好厉害啊!”
她扑腾在花海里,捧起双手舀着花抛出去又接回来,笑得跟个小傻子似的,晏沉渊看着摇摇头,心想,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就是好啊,怎么哄她都开心。
可就算是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也怕是难以抵挡这等盛大又热烈地偏宠吧?
他刚走进花席里,脚还没落稳,池南音直挺挺地向他扑过来,扑着他双双倒进花海里。
打滚。
“国师,好好玩啊!”池南音的“好好某”式夸赞又上线。
晏沉渊卧进花海中,怀中抱着扑倒了自己的绵软小姑娘,她发间还落着一瓣桃花。
她笑眯眯地望着晏沉渊:“国师,如果你明天就要死了,今天会想做什么呢?”
“你呢?”
“我?”池南音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红了红,小脸埋进他胸口,贴在他胸膛上,“我不告诉你。”
晏沉渊手指滑过她的小脸,望着空中乱舞的桃花,没有说话,但他在努力地忍着笑。
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干脆抬了手搭在额头上,大笑出声。
他笑得胸膛都在轻震,池南音能清晰分明地感受到。
她好气啊!
“国师!”她抬起头来,恼火地看着晏沉渊。
晏沉渊抱着她翻了个身,将她拢在身下,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别恼,是我不好。”
他的手指顺着池南音的脊沟往下,在她腰窝处轻轻地按了一下,一股暖意似电流般地蹿进池南音的心间。
她忽然四肢酥软,脑中发蒙,软作一滩初春的水般,连呼吸都有些急喘起来。
“国师。”有些破碎的呢喃声从她口中含糊而出,双臂绵软无力地挂在晏沉渊的肩颈上。
“嗯?”晏沉渊薄唇滑过她高昂而颀长的玉颈。
“晏沉渊。”
她带着无尽情意唤出的这三个字,像是某种致命的催化剂,将晏沉渊强守的那点理智几近击溃。
眉心红痕险些挣脱浮现。
他不得不猛地睁开眼,用力地咬了咬牙关,灼热的气息烫在她耳边:“别动,乖。”
池南音也动不了了,她软得没有一丝力气,绵绵地伏在他怀里,心尖处仍自悸动未歇。
她好像经历了某种不可写写了要被锁的事情,但明明又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就很奇怪!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极为疲累的困倦感袭来,活生生地感觉身体被掏空,她迷迷糊湖地黏在晏沉渊胸口,叽哩咕噜地也不知在念叨着些什么,眼皮打架地睡了过去。
晏沉渊一手揽着她,另一手轻按着自己的眉心,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池澈是该死,但池澈的话也没说错,自己的确会害死池南音——假如他不自控。
池南音一觉醒睡已经是夜间,而且已经回了府上。
她感觉自己骨中有些酥意还未完全褪去,下榻落地的时候脚也稍微软了一下,这一切迹象都像极了那个啥。
虽然,她两辈子了都没有体验过人之初。
但是,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可问题是,没有啊!
她想不明白,而对于任何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她都有一个统一的解决方式:不想了。
爱咋咋滴吧,反正晏沉渊身上那么多神奇的事儿,多这一桩不多。
这样自我开导后,她走到外间,外间阿雾正在啃松子,煤球则在咬鱼干。
“你姐来了,你姐夫也来了。”阿雾说。
“……”池南音怔了怔。
“你不去看看?”阿雾问她。
“不去了。”池南音摇摇头,捡了它的松子嗑起来。
……
池澈和顾凌羽的争权大戏已至白热化。
以前双方尚还保留着体面,只是暗流汹涌,私下较量。
如今已是撕到了台面上,双方阵营对立,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