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里,朝中发生了许多大事。
今日他终于返朝,自是有许多事要与他说明一番。
他听不听是一回事,流程还是要循例走一下的,以示尊敬嘛。
说句实话,晏沉渊不在朝中的这段日子,是诸位文武大臣的庆贺日。
他们简直弹冠相庆,互道恭喜,恨不得高歌一曲今天是个好日子,恭喜你发财。
实在是晏沉渊这尊煞神太招人恨,也太招人怕了。
今日他一归朝,朝臣们又是薄雾浓云愁永昼,愁云惨淡万里凝,好日子眨眼就到头,回到了脑袋朝不保夕的提心吊胆苦日子。
而晏沉渊只是一如既往地支着额头打盹,以前是手中捻佛钏,现在指间缠流苏,他意兴阑珊,百无聊赖,满脸都写着“莫烦劳资”。
入冬了,要给小姑娘添冬衣了,什么颜色好呢,也不知如今京中时兴什么样的料子花色,无妨,好看的都给她添上一身,小袄子不错,斗篷也要的,她喜欢到处跑着玩,披着挡风暖和。
听说京中那个有名的大厨前些日子出了道新菜式,颇受好评?等下让展危叫来府上做给小姑娘吃,不来就杀了。
阴春池里的莲花凋敝,她跑步没景儿看了,不如在府上种些梅花吧,绿梅倒是雅致,但颜色太素了,再种些红梅,她肯定喜欢,可以弄个梅园,等到下雪的天气,梅园对酌也挺有意思的。
昨日似见到她院子里的那株蓝楹花也谢了,反正都有了梅花,再弄些三角梅过来吧,那花开起来跟不要脸似的,一开一大片,能爬满整道墙,就种在她的院子里,一道花墙,倒也是好景。
众卿家不知晏国师在寻思些啥,只知道他的表情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点头,又一会儿抿唇,再一会儿还挑挑眉梢。
他们惴惴不安,诚惶诚恐,莫不是方才他们等人所说之事,惹得国师不快,令他难以抉择,故有这番变幻莫测的神色?
他不会一回来,就又要大开杀戒,血洗金殿吧?
大人们后背有点冷,汗有点多,日子,不好过啊。
晏沉渊忽觉朝中寂静,掀眸看了看众人,个个都面色发白噤若寒蝉的,他又看看龙椅之上少了一条胳膊的明宣帝。
独臂君王,他看着有点想笑。
明宣帝左手袖管空荡荡,不见晏沉渊时,他倒也能做到不怒自威,心平气和,可一见到他,断臂之痛便突然发作。
“晏爱卿对方才诸卿家所说之事,有何见地?”明宣帝沉声问道。
实不相瞒,方才诸卿家所说之事,他晏沉渊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但是,随便吧。
晏沉渊碰了一下佛钏,展危推着他出了金殿,并说:“大人您吩咐吧,需要我跑几趟腿。”
他还能不知道他家大人刚才琢磨些啥吗?
除了对池姑娘的事他家大人愿意用心想一想,别人的死活大人眼皮都懒得抬。
晏沉渊便道:“我记得宫里似乎有个梅苑?”
“是的大人,陛下的宠妃梅妃素来爱梅,故而那梅苑修整得十分好看。”展危道,“大人,可是有什么想法?”
“紧着好看的挖了,挪到我府上来。”晏沉渊说。
“……好的,大人。”展危想问问池南音,姑娘你说,你是不是前两日说想看梅花了?
展危推着晏沉渊出宫,问了句:“大人,今日朝上那些话,您可有什么看法?”
晏沉渊:“我没听,你有兴趣的话,你去玩好了。”
“小的没兴趣,小的就是想知道,池公子会不会操之过急了?”
“池澈?”晏沉渊轻笑了下,“是个可造之才,但也不过尔尔,倒是那池惜歌有点看头。”
他说着又觉得有点好笑和奇怪,多说了一句:“她居然会是那丫头的姐姐?”
这两人,真是一个爹生的?
池南音是把她的脑子全送给了她长姐吗?
“池公子若是听了您这番话,必是难过。”展危笑道。
“那他就去死好了。”晏沉渊抬了下眉,又支起额头阖上双目打盹了。
宫里新得了白雪公主的那位梅妃娘娘,看着挪梅树的下人们,她气得要打人啊!
哭哭啼啼地她就跟明宣帝告状,“陛下,那国师未免忒不讲理了些,宫中谁人不知这梅苑是陛下为妾身所筑的?他这般做法,便是不将陛下放在眼中!”
然后,梅妃娘娘就失宠了。
明宣帝隐约间有点儿羡慕晏沉渊了,他所钟情的那个美姬池南音,不止生得好看,而且从不闹事,乖巧软糯,温驯得很。
而他后宫中的这些女人,却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聒噪不说,还很烦人。
男人嘛,得了机敏的女子,便念想听话的。
得了听话的,又想要能为自己分忧的。
两者兼得了,还想要更年轻的,更漂亮的,更懂事儿的,甚至别人闺中的。
男人是这样,那么女人呢?
旁的人不好说,但至少像梅妃这样的女子是有些羡慕,甚至嫉妒池南音的,只不过她们绝不会承认。
她们会在围炉烤火嗑瓜子的时候,嫌弃而鄙夷地骂一句池家女子,不知检点,实为祸水妖物,听一听都是污了自己的耳朵。
可她们就不想做这祸水么?
得天地间最有权势,最横行无忌的男人偏爱着,独宠着,为她构一处金屋玉舍,捧在手心心里地疼着哄着,无畏为她得罪任何人,天上地下凡是她看多了一眼的事物便送进她绣阁。
梅妃她们不想要这等泼天宠爱么?
世间其他女子,不羡慕这等宠爱么?
若不想要,不羡慕,何至于要哭哭啼啼委委屈屈地向明宣帝告状,盼着身为天子的他,为自己从国师那儿讨个公道,以证自己宠冠后宫,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只是因着得不到,便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可以肆意恶毒诅咒罢了。
她们远不如池南音可爱,至少池南音会坦坦荡荡地承认:我真的好喜欢做一个堕落的混蛋啊!
第45章
瑞亲王府。
这倒是池南音第一次来瑞王府,挺好的,但没国师府好,国师府里头的景致是连王宫都比不了的,最最好。
顾鹤溪对这位小姨子倒也懂得避嫌,只是跟池南音打过招呼后就离开,留下两姐妹叙话。
池南音献宝似地把带回来的各种礼物全堆在池惜歌怀里,这是哪里得来的,那是哪里寻到的,有的是说头。
池惜歌听着也得了一番妙趣,只是偶尔抬头看看池南音。
“这些是小八的,我等下给他送过去,他搬家了吧?搬去哪儿了?”池南音叽哩呱啦地说着这些。
池惜歌拉住池南音,道:“先不说这些了,小音儿,这趟出去你玩得开心吧?”
“嗯,超开心!姐,我跟你讲哦,你一定要让姐夫带你出去走一圈,那些风光比沧京城的好看多了。”池南音往嘴里塞了块桃酥,疯狂卖安利。
“国师待你好么?”池惜歌笑问。
“唔……挺好的。”
池惜歌怜爱地摸了摸池南音的头发,这个傻妹子可怎么得了。
“你们离开这段时间,京中发生了很多事。”池惜歌叹道。
“怎么了吗?”池南音问。
池惜歌拉着池南音的手轻声说:“本来二皇子殿下是不可撼动的太子之选,但不知怎么牵涉上了西北大将军造反之事,如今正被陛下勒令禁足府上,不得外出,等事态查明之后,方能解禁。”
池南音咬着桃酥,想到了回京路上茶棚里那几个行伍骂骂咧咧的话。
“那他是清白的吗?”池南音勉强撑着笑脸。
“当然了。”池惜歌说道,“不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他与西北大将军都无瓜葛,有人栽赃除害罢了。”
“哦。”池南音点点头,默念着,不关我事不关我事,顾凌羽有大男主的光环罩着,肯定能逢凶化吉的。
“此事牵涉甚广,你姐夫也牵扯在内,如今整个京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亦觉周身处处杀机,举步维艰。”池惜歌叹道,“小音儿,你若无事,便少出门,在国师府安生地待着,知道吗?”
池南音捧着茶杯抿了口茶,点头:“嗯。”
池惜歌见她情绪不高的样子,叹气道:“是因为姜家是你母族,所以你难过?”
这话让池南音咋接呢?
讲真的,这个血脉关系,于她而言真的淡薄得不能再淡薄的,她不搞血亲至上那一套的。
打从她来这儿,这姜家就是个活在别人口中的姜家,姜剑望大将军也是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自己那会儿身陷国师府生死难料时,为自己四处奔波绞尽脑汁的人也不是任何一个姜家之人,而是长姐池惜歌,甚至小八池澈。
总之,她对所谓的母族并无几分感情在。
现在姜剑望他还造了个反,谋了个逆,把大家伙儿都拖累进去了,池南音就对他更没什么好感了。
甚至,隐隐有些烦燥。
池南音闷头想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池惜歌,笑着说:“长姐不必担心我,反正现在全天下的人都认定了我是国师养的美姬,再背多一个谋逆臣子外戚的骂名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才懒得理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