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还真是把闺女当成小姑娘了,刚才老太太提起添妆,她就想起闺女二月就要出嫁的事情。前年觉得时间还长,没想到不过一瞬,闺女出嫁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她不舍地摸了摸姑娘的脸蛋,宋师竹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笑了笑,又问起小堂妹的事情。刚才在外头不好多说,可桢姐儿的事早在她心上挂上号了。
小堂妹在老太太身边这种待遇可不像是亲孙女该有的。老太太不像是一个薄情冷性的人,对她这种几年不见一回的孙女都这么慈爱,宋祯祯可是养在老太太身边好几年了,就算养只小动物也养出感情了。
李氏见闺女这么好奇,笑了笑道:“许是你二婶不喜欢这个女儿,老太太跟着你二叔上任,总不能跟儿媳对着干。”
“我看桢姐儿挺好的,自己的骨肉血脉,二婶为什么不喜欢她?”宋师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李氏摇头:“这你就要去问你二婶了。”宋县丞可能会知道一些,但李氏之前对这些事情素来没有好奇心,她见宋师竹实在想知道,想了想,决定今晚问一问夫君。就算里头有些什么隐秘,宋师竹知道了也没什么,都是大姑娘了,总不会到外头胡乱说话。
宋师竹得了她娘的承诺,就安心下来了。小堂妹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宋师竹自个也说不好,她就是觉得宋家要是一直这么对她,以后一定会有后悔的日子。
这种直觉来得古怪,就跟张家那件事一样,虽然李氏觉得自家压得住,可宋师竹却总觉得两家犯冲犯得很厉害,许是没那么容易解决。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宋师竹连着做了几个噩梦,最后一个梦她梦见了今夜老太太给她的手暖炉突然炸开了,一时间吓醒过来,冷汗津津。
螺狮在外头守夜,一下子就听到宋师竹的呼吸声不同寻常。她提声问道:“姑娘怎么了?”
宋师竹正在想着那个梦。刚才的梦实在真实。就连炉子炸开时蹦出来带着火花的细炭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宋师竹动了一下,不小心把被窝里的汤婆子弄到地上,砰得一声响,在安静的屋里显得尤其吓人。
她缓了一下,心中那股不祥的感觉越来越重,尤其是她脑中不断回想着老太太的那个暖炉,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来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子时正了。”
李氏的百瑞轩里,宋县丞也正在看漏壶里的时辰。进入腊月后,衙门各处都忙,他这几日一直镇守在县衙,就怕会有贼人混进城来捣乱,巡捕找不到人。张知县可是一直等着抓他小辫子的,宋县丞是宁可忙一些也不能给敌人留出余地。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困得连靴子都是妻子给他脱的。李氏拿着一方热怕给他擦脸,见宋县丞下巴上的胡须都冻在一块,也是心疼,想着闺女下午的话,不禁恨恨道:“张家真是跟咱们犯冲。”
宋县丞打了个盹,被妻子吵醒,笑了一下:“他也没几日好过了,我听到消息,说是上头要派人下来查账。去年州里拨了笔款子下来,城门修成那样,一看就知道贪腐了不少。”
宋县丞笑得幸灾乐祸,当官就没有几个手上是清白的,可哪些能伸手,哪些烫手,他素来分得清楚。可不像张知县,饥不择食,香臭不分,只要能吃的都拿进屋。宋县丞早就想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李氏不愿相公回家还要想那些公事,就道:“你闺女可心疼你呢。”她把今日宋师竹在马车上的话说了一遍,笑道,“说是一到张家就觉得他们要对你使坏,娘今夜还说闺女是娘的小棉袄,我看是爹的小棉袄才对。”
宋县丞摸了摸胡子,心中就像浸在温泉里一样,哼哼道:“还算没白疼她。”儿子在外头念书,家中常年只有大闺女在家,宋县丞跟闺女感情一向深厚。前年知道朝廷可能要选秀后,他真是提心吊胆,赶着日子给她订亲,就怕女儿进了皇宫就出不来了。
想着自己看中的女婿,宋县丞正想说话,外头就传来一阵着急的大叫。
李氏皱眉,大半夜的鬼吼鬼叫,是想把老太太吵醒是吧。她正想喊人进来问问什么事,她的奶娘张嬷嬷就揭开帘子,喘着气道:“大姑娘让人来报,老太太犯病了。”
第5章 娘的小棉袄
千禧堂里,宋老太太面色灰败躺在床上,上半身衣裳褪尽,身边一个懂医的嬷嬷正拿着三寸长的金针给她扎针。一针下去针身没了一半,宋师竹鸡皮疙瘩伴着惶恐在身上一层层发作,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疼。
宋祯祯也过来了,她本就是住在正院的厢房,如今站在她身边,两姐妹双手交叉握着彼此打气,直撑到棉帘子有了动静,才不约而同松了力度。
李氏任由闺女用帕子帮她擦脸,她刚才过来时太急,跑得气喘吁吁,怕进里间带了凉气,还在外头用火炉烘了一下身上,此时眉毛发梢都冒着雪水蒸发后的水汽。
宋师竹一边帮李氏擦脸,一边小声汇报情况。
刚才就是她让人去叫李氏和宋县丞的。
发现老太太嘴唇青紫叫不醒时,宋师竹身上汗毛都炸起来了。那几个拦着她不让她进门的丫鬟都腿软得说不出话来,只会跪倒在地不断磕头。关键时刻,还是她想起老太太说过她随身带着医嬷嬷,才赶紧让人去叫人。
李氏听完这些,心中就有数了。此时也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三人一块站在床边,都盯着老嬷嬷的动作,心中捏着一把冷汗。
过了大半刻钟,扎针的嬷嬷才擦了脸上的汗水,李氏赶紧让人上去扶她,又问老太太有没有事。
金嬷嬷跟着老太太将近十年,今夜算的上最危急了。为老太太又把了一回脉后,她才呼出一口气,庆幸道:“真是老天保佑,守夜丫鬟睡得太死了,幸好大姑娘过来得及时,不然老太太就救不回来了。”心悸病人发作时,真是跟阎王爷抢时间,尤其是天这么冷,要是再晚个几瞬,神医过来都没救。
听到老嬷嬷这么说,屋里几个人才放松下来。众人转移到外间,金嬷嬷又把话对宋县丞说了一遍。
宋县丞从刚才起就一直焦心地等在外头,此时得了准话,咬得紧紧的腮帮子终于松开。
李氏瞧着他整个脸冻得一片青紫,心疼地用手帮他搓脸,刚才两人出门都是又急又慌,宋县丞连雪帽都忘了戴了。
半响,宋县丞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咬牙切齿道:“那几个没守好老太太的丫鬟婆子,都先绑起来,老太太要是没事也就罢了,老太太要是有事,打死不论。”
整个屋子里一丁点声响都没有,宋师竹也是第一回见她爹发这么大的怒火。
今夜她也很生气,床上躺的毕竟是她的亲祖母,她要是不过来,明日一早老太太尸体都凉了。那些丫鬟守夜能守成这样,她也是服了,老太太总归不会真的有事,就该让他们吓一吓,以后才知道警醒。
李氏眼角余光见着闺女没有此时上来求情,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赶紧让人去办。
夜色浓厚,府里管事已经出发去请大夫了,几人等着大夫过来,堂屋内一片肃静。
宋祯祯看看大伯大伯娘,又看了一回宋师竹,极想问宋师竹怎么知道老太太会出事的。只是她向来就是个闷葫芦,即使有话想说,也不敢轻易出声。
宋县丞突然道:“竹姐儿是怎么知道老太太出事的?”
宋师竹早就想好说辞:“我今日在正院时就觉得老太太面色不好看,回房之后睡不着觉,一直想着这个事,许是亲人之间自有预感,才错有错着吧。”太玄乎的事,说出来别人不信,还不如这样真真假假的让人信服。
宋师竹自觉自己的说辞天衣无缝,只是……她爹好像不信。
宋师竹在她爹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有些不自在。她悄摸着看了一下屋里的人,这里要是只有她爹娘,她就把实情给说了,这不是怕吓着人吗。
跟着几人等在屋里的金嬷嬷倒是没发现这对父女的眉眼官司,她道:“这许就是祖孙连心吧,老太太一出事,大姑娘就感应到了。”她看着宋师竹笑道,“大姑娘这么有孝心,以后肯定会有福报的。”
宋师竹就笑了一笑。
老太太毕竟还没有醒过来,众人只是略说了几句,并无心思在这上头打转。
半个时辰后,管事请来的大夫终于过来了,老大夫为宋老太太把完脉后,又听了一下金嬷嬷的救治过程,深深呼出一口气:“幸好你们早发现了,这种病争的就是一个时间,这两个月来天气太冷,县里不少老者心梗发作,身边无人照应,一下子去了好几个。”
这个大夫是县内仁显堂最出名的坐堂大夫,医术高明,宋县丞听完后还未出声,金嬷嬷已经道:“我也是觉得太险了。”要是老太太真的出事,哪怕不是她的疏忽导致,金嬷嬷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此时此刻,她倒是真心感谢大姑娘了。
两人又交流了一会儿,病人情况不错,老大夫也不多说了,略解释几句后又给老太太开药。
眼看着时间都快三更了,老太太还未醒来,宋县丞已经决定今夜在千禧堂守着,他给了李氏一个眼神,李氏立刻道:“你们两个小姑娘,在这里也没什么用,都回去睡觉。这里人这么多,不缺你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