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老夫人正坐直了身子,听她这般说,沉默了瞬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大丫头之前......虽然沉迷于雕刻一道,心思单纯,却颇为敏感,赏她罚她皆有所忧,且又内向的很,不喜欢将自己的心思说与别人——因此我才这么担心,怕她将罚她之事想的太重,来日怨我。”
“但听你说,她如今正睡的香甜,想来心思开阔了,我却更加担心了。”
林妈妈不解:“这是为何?”
舒老夫人:“……以前她虽敏感,却眼里有她父亲,在乎他的感受,现今你再看,已是没有一丝牵挂了。”
“她父亲这人,虽有慈父心肠,却并不见这根肠儿有多少”,舒老夫人嘲讽一下:“我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二丫头又有哑疾,他向来借着二丫头不易,多为怜惜,却又自诩慈父,认为自己对大丫头也好的很——他也确实没有做什么可恨的事情,但一家两个女儿,一碗水端不平,总有一个心生不满,这就是他的不是。”
“大丫头十几年感受下来,能不有意见吗?不过,她现在也算是想通了,哎……”
林妈妈沉默半响,意味深长道:“也不知道大姑娘是什么时候想开的。”
舒老夫人顿了顿,道:“许是知道被留在云州的时候吧。”
***
那边两人在讨论舒婵,这边厢当事人却一觉睡的天昏地暗,醒来的时候见着黑暗的马车车厢还十分满意:真是一个即使没有眼罩也不怕失眠的好地方。
她撩开车帘,见日头正好,应是正午时分,估摸着快些赶路应能在傍晚时到达京都,今晚便能睡个好觉了。
谁知好的不灵坏的灵,她刚刚升起“再不必睡客栈”的想法,就见马儿突然长鸣一声,停了下来,前方传来慌乱的叫喊声:“不好了,不好了,轮轴全坏了。”
舒婵惊讶下车,果然见舒家五六两马车全都坏了车轱辘,舒老夫人见了她,连忙唤了她过去,着急道:“这可怎生是好。”
舒婵也没法子,偏巧祸不单行,马车这还没修好呢,没一会儿,天上又下起了暴雨,好在护院很快找到了附近的一所庄子,护着一伙人上门求个避雨之所。
出来接待人的是一位白胡子老管家,舒老夫人亲自上前感谢,管家只说主家姓齐,现今不在,但因这宅子位于京都和冀城之间,常有人上门借宿,所以不必介怀。
舒老夫人闻言便安心多了,见雨越来越大,应是不会停了,便又借宿一晚,带着舒家几十口人安置在厢房。
舒婵被宅内婢女领到了老夫人隔壁的屋子里,换了衣裳,安顿好了,这才发现自己这间屋子不同于老夫人那里的,布置的十分奇怪。
倒也不能说是奇怪,就是品味,实在是不敢恭维,比之她家池玉也不多让了。
大红的绸缎被子配着绿色的床单,这倒算了,偏偏这床单上面还绣着粉红色的牡丹花。苍穹灯明明白色最是好看,却在这家被涂上了花花绿绿的斑点,舒婵看着嘴角抽搐,这时再看见墙壁上挂着的普通的木质弓箭时,便觉得格外好看。
她忍着没拿弓,毕竟是别人家,只是盯着瞧:鉴于之前在蜀州杨柳村时,经常带着池玉上山打猎,对于弓箭一道有点见识,因此知道面前这一把,虽说是木质的,却是难得的好弓。
正巧宅内婢女送了糕点过来,见她瞧着弓,便殷勤笑道:“姑娘若喜欢,尽可试试。”
舒婵讪讪然:“不必了,我只是看看。”
那婢女捂嘴笑道:“姑娘可不必拘谨,我家主人既然将弓箭挂在这里,就是为了让客人消遣时光的。”
舒婵这才放心,两眼放光将弓箭间取下来,做了个射箭的姿势,甚觉满意:自她醒来,叔父叔母将她看作是个易碎的泥娃娃,除了书本什么都不让碰,后来跟着舒老夫人上京,不是马车就是船,一直没机会碰过弓箭。
此时又进来一个婢女,见她心喜,十分热情道:“东厢便有内设的练武堂,姑娘如闲着没事,尽可过去玩玩,这宅子如今只住了姑娘一家,也无外人,不用避嫌。”
舒婵听的心里痒痒,却因昨日刚犯了事,不敢再私自行动,于是摇摇头,道:“还是算了。”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满心遗憾,正巧荷藕进来,便行了礼退了下去,舒婵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京都人民也忒热情了,盛情难却,却了心虚啊。
且她心里嘀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初到陌生地方到底不安心,还是小心为上。
谁知到了晚间,吃了晚食,舒老夫人却喊住她道:“如今天色还早,你若真喜欢射箭,尽可过去试试,不妨事的。”
——孙女实在太静了,要是喜欢射箭,也是极好的。
且她已然打听了清楚,这家主人是大理寺卿齐刘海,他家夫人,正是舒老夫人拐着弯的表姐,两人在云州便是闺阁姐妹,即使多年未见,却还依旧走着亲,逢年过节的礼物都还未断过。
于是十分放心:“让林妈妈跟着你去,玩一刻钟便回来休息。”
舒婵不好意思的点头,扭头发现先头那两个婢女朝她眨眼睛,便知道这事儿是她们两个说出去的。
舒婵跟着两人去了不远处的东厢——离她住的地方并不远,相当于庭院的对面,老太太住的西厢,正好能看见练武堂,怪道能放心。
她握着弓箭瞄准靶心,连射好几把,正射的高兴呢,突然见靶子后面出现一个白衣青年,而她手中箭已出弓,林妈妈和两个丫头也吓住了,惊呼出声,却已然来不及,舒婵见人直直的倒了下去,被竹帘挡住了身影。
她快步走了过去,撩开竹帘,差点吓晕:只见地上的人不仅肩上中了一箭,脸上还戴着一个面具!
第11章 落崖
直到一个时辰后,舒婵都没反应过来。
倒不是说她误射了人的事,也不是被面具少年吓着之事,而是——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参天大树密布,老鸦蝉鸣不断的深山沟壑,再看看自己所处的小草丛,着实有些懵逼。
一个时辰前,她还兴致冲冲的拉弓射箭,就算是射中了一个面具少年,却也还是理直气壮的很:喵个几,这要不是真射中了肩膀还流了血,简直就像碰瓷一样!
谁会好生生的往靶子后头走?且那么多靶子,怎就偏往她这里撞呢?
这要不是智商太低太倒霉,就是□□的碰瓷!
——不管!反正这场事故,她要在舒老夫人面前争取宽大处理!
但这事还没等她弄明白一二呢,突然火光四起,齐宅西厢上空冒出滚滚浓烟,林妈妈一慌,顾不得舒婵就往西厢跑,生怕舒老夫人出个什么事情。
舒婵也着急,吩咐两个小丫头照顾倒霉的面具兄,急忙跟在林妈妈后头,谁知还没踏出屋子,外头就有利箭袭来,她一个侧身,后退了回去,转头发现两个丫头晕倒在地,练武堂里也出现了好几个黑衣人——
舒婵想到这里,猛然从小树丛里站起身,一边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一边慌张朝四周望:面具兄呢?
彼时她被黑衣人围住,正觉得自己今年流年不利,纠结于是去拜西天佛祖还是玉皇大帝时,面具兄从天而降,带着她冲出重重袭击,飞出院子,闯进后山,然后......走投无路,跳了崖。
——说句实在话,被迫跳崖的时候,舒婵还一处于懵懂状态:面具兄的出场方式如此拉风,应像个王者,谁知是个青铜,再带上她这个你丝毫没有战斗力的菜鸟,节节败退!
跳崖的时候,舒婵真正的体验到了一次身不由己的抛物线运动是如何完成的,许是这一切太过于刺激,这具身体承受不住,还没等她感受到大地的呼唤,便两眼一闭,晕死过去。
醒来便孤身躺在这小草丛中。
此时已是黄昏时刻,烟笼霞光,舒婵扒开最近的一处灌木丛,果见穿着白色衣裳的面具兄背靠着一棵大树,正在昏迷。
而且——
舒婵情不自禁的擦擦口水,告诉自己要矜持:不是她色,也不是她没见过世面,而是,老祖宗说的好,秀色确实是可餐!
只见那少年衣裳上身已是半裸半露,身材极好,纯白色的着装虽然染着一丝淤泥,却更加显得不染,虽戴着面具看不见脸,但下方露出的脖颈白皙秀颀,颇为好看。
就算是就着这脖颈,也能干下三大碗白米饭!
舒婵没去动他脸上的面具,秘密么,知道的越少越好。
她试探性的探了探少年的脉搏,没发烧,只是呼吸有些急促——十分感谢当初没钱给池玉治病的她,死缠烂打跟镇上的大夫学了这一招摸脉技术,确定了没烧,她便放下了一半心,然后手便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看一看其他的地方有没有受伤。
但这样一来么,便有吃豆腐的嫌疑了——偏偏她刚刚确实有些六根不净,着实心虚。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睁开眼睛,喉咙低吼一声,跟个猛兽一样,翻身将她推到在地,自己后退数步。
舒婵:“…………”
皇天老爷在上,她虽有占便宜之心,却委实没这个胆子,此刻面具兄摆出这种良家妇女保卫贞操的架势,舒婵觉得若此时下起雪来,自己能跟窦娥姑娘有的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