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说的没错,”张皓文在一边赞成道:“必须得告诉先生,到时候让他给咱们做个证,就说二叔不是真心去的,是帮着村里捉坏人呢。”
“好!好!就这么定了。”张传福拍了拍手,两兄弟一前一后走出房门,直接找韩景春去了。
现在,他们应该已经找到二叔了吧。张皓文估计着时辰,冷不防韩景春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对彭知县道:“这是张皓文,今年六岁。”
张皓文忙站起身,对着彭县尊恭恭敬敬一揖:“小子张皓文,见过县尊大人。”
彭知县方才已经拿着四书随便考问了王老大的孙子王金汇几句,见他虽然并非特别出色,但举止彬彬有礼,也是个不错的苗子,而张皓文的大哥张皓言更是为人稳重,经义背诵也很扎实。对于这些刚过十岁的小孩,他没有太大的期望,对韩景春的“教育成果”还算满意。
如今四海升平,仁宗、宣宗都和野心勃勃,好大喜功的成祖不一样,都是守成之主,对外减少了用兵,对内则稳定民心,发展生产,大力选拔人才,这社学的创办和推广都是不小的功劳,三年考满,自己说不定就有离开这穷乡僻壤的机会了。他还是两榜进士出身呢,可不想在这琼州岛上呆一辈子。
不过,今年他的运气似乎出奇的好,文教镇前两年就出了个格外聪颖的神童,整个琼州岛上都传遍了他的事迹,彭知县已经上报府衙,破格免了他的考试
,将他补做了文昌弟子生员,若是好好培养,将来说不定能乡试夺魁。再看看眼前这几个孩子,往后不敢说,考个秀才应该还是问题不大的。彭知县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有些欣喜起来。
再一看张皓文,彭县尊更是高兴,不过,他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嗯”了一声,平静的问道:“小子,你才六岁就开读四书五经了?你是几岁开蒙的呀?”
张皓文拱书认字了。幸赖先生抬举,还有我这两位兄长提点,去年便和他们一起入了这斋房,开始读《大学》、《中庸》、《论语》,如今《孟子》刚开了个头,四书还算不上通读呢。”
“不错,不错,”彭知县回头对韩景春道:“怀明呀,你这学生年纪虽小,倒是性格沉稳,不骄不躁的,是个可教之才。来,我先说几个对子,你对上一对吧。”
说罢,又看了看斋房里其他人,道:“毕竟这张皓文方才六岁,他若是对不上来,你们几个也可以试试。”
这一下,说的另外几人眼睛里都放起光来,他们每天放学前都会练习对对子,这在知县面前表现的机会,自然是谁都不想放过啊!
第32章 狡辩
彭知县捻着自己细细的长须, 不假思索的道:“本官来时见这天赐村村口的木棉花开得正好,便想起这么一句:‘木棉花开, 处处红花红处处。’”
随处可见的情景, 对起来并不算难,张皓方向来有些急智,听罢脱口而出:“榕树籽落,重重绿树绿重重!”
“嗯。还算工整。”彭知县点点头,又出了一句:“静泉山上山泉静。”
王老大的孙儿王金汇指着学堂外的水塘道:“清水塘里塘水清。”
“尚可、尚可!”彭知县脸上笑容益盛, 对着韩景春点了点头。
问话的主角张皓文还没开口呢,倒叫这两个孩子抢了先机, 韩景春一面有些为张皓文着急,另一面也还算欣慰,这些日子的功夫没有白费,王金汇和张皓方也都算是聪慧的孩子,他们年纪大, 下次县试说不定就得入场了, 在主考官彭知县面前露两手也是好事儿。
彭知县这时瞟了一眼张皓文, 见他神色淡然, 丝毫也没有因为别人抢了原本属于他的机会而焦躁不安,仍然站的直直的, 不仅心中一动,又出了一个对子:“荷花茎藕蓬莲苔。”
张皓方、王金汇听了,都抓耳挠腮的思索起来,这个对子可不是红红绿绿那么好对的了, 七个字全都是草字头,也不是他们生活中景色,其他几人都在苦苦琢磨,半天没有动静。
也不怪他们对不上来,他们这小村子里,哪有什么荷花莲蓬的?殊不知,这彭知县原本是江浙人,这些年在这小岛上做官没法回乡探看,心中却一直对江南夏景念念不忘。
不过,在张皓文眼里,这对子就没这么难了,无非是再想几个能与之相对的草字头的花嘛……他转转眼珠,便清声吟道:“芙蓉芍药蕊芬芳。”
“哦?”彭知县脸上的表情和方才不同,明显的露出了一瞬间的惊奇,随即便响亮的笑了起来:“怀明呐,本官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日,你这天赐学堂,已经是人才辈出了!哎呀,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一句……”
原本站在门外的差役、典史目睹这一场面,又见张皓文相貌十分出众,不禁对这孩子充满了好奇。彭知县还要出什么句子让他对?满屋的人都紧张起来。只听彭知县站起来把手一抬,指着韩景春道:“但以诗书教子弟!”
众人马上松了口气,这上联不算生僻,下联应该是“不以成败论英雄”嘛,一点也不难对,张皓方眼看就要出声了,张皓文却已经开了口,他自然知道“不以成败论英雄”也可以对,但在如今的场景中,这一对又有什么意义呢?彭知县既然赞扬的是韩景春,那他也应该接着这意思说下去才对。
之见张皓文微微笑着,说道:“县尊大人,学生以为,这下联应该是‘更可善德济苍生’,学生信口乱说,还望大人指教。”
彭知县看看韩景春,韩景春看看彭知县,两人相对大笑起来,彭县尊摆着手道:“这顶高帽子,我彭某可不敢带呀!”
韩景春望向张皓文的目光中有释然,也有欣喜,紧接着道:“学生更是惭愧!惭愧!”
彭知县快走几步,来到张皓文面前,又仔细低头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虽说只有六岁,那身板儿却很匀称结实,倒像是七八岁的模样,他刚想要再好好夸赞几句,却听学堂外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叫喊和脚步声,“你两个老实些!”
“放手!你个泥腿,看我爹来了,不好好收拾你们两个!”
“好啊,知县大人就在里面,你要收拾谁,不妨当着县老爷的面说说!”
张皓文心头一紧,他爹和三叔把人从镇上带回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看他和韩景春的了!
彭知县听见外面乱作一
团,不禁皱起眉头,喝道:“谁人在外喧哗?!”
他声音如洪钟一般,一传出去,外面马上没了动静,片刻才有个尖细的声音嚷道:“大老爷,冤枉呐!”
张皓文趁机说道:“县尊大人,听起来百姓有冤情上禀,您驾临我们这山野小村一次不容易,何不让他们进来,听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彭知县见状,直觉事情并不简单。他回头吩咐了衙役几句,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将外面的人带了进来。
张皓文和韩景春交换了一个眼色,张家三兄弟都跟在韩景春身后走了出去。院里果然是声势浩大的一帮村民,绑着两个狼狈的年轻人提了进来。
那村民之中,领头的当然是张传荣和张传福,在他们后面站着明显也有些不知所措,眼底一片乌青的张传华,他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张皓文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他这个二叔,张皓言和张皓方却着了急,在张皓文身后交头接耳道:“爹,爹这是怎么回事?大伯把爹从镇上带回来了?”
张皓文赶紧回头瞪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不要乱说话。两个人马上紧紧闭上了嘴巴,惶恐不安的四处看着,好在他们很快发现没人注意到人群中的张传华,隔壁陈家几个高大的兄弟已经把他挡的严严实实的,还有村里另外几家人愤怒的站在一旁,七嘴八舌的数落着绑在地上的那两个人。
“王栓儿,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家阿诚给你们王家打短工,做的累死累活的,你们王家只给他那几个铜板不说,你竟然还骗他,拉着他到镇上耍钱!一下子我们家就欠了你们王家五十文呐!大老爷,我娃儿年幼无知,都是被这王栓儿害的,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呀!呜呜呜……”
另一人也愤然出声道:“是呀!大老爷,这王家总是骗村里的年轻娃儿到镇上去耍钱,还假意借给他们钱,实际上都是利滚利的,没几个人还得起,最后不是输光了田地,就是把儿女卖到他们王家……”
“竟有此事?!”彭知县一声喝,吓得王栓儿在地上缩成了一团,他虽然常常在村里吹嘘,但实际上哪里有见过什么县太爷呢?光是那青绿色的官服就晃得他两个眼一阵发晕,加之大清早被张传荣和陈家一帮人从赌坊里头揪了出来,现在都快晕过去了。
他旁边跪着的也是一张熟面孔,正是张皓文曾经见过的那名书生,王祯,这王祯虽然形容狼狈,却比王栓儿镇定多了,他直起上半身,扯着细嗓门道:“大人,学生有事要禀!”
“哦?你又是谁?莫非还是衣冠中人?”彭知县看见王祯模样还算齐整,心里对他倒是没有那么厌恶,他抬起手对那些还在说个不停的村民比划了一下,他们顿时噤若寒蝉,王祯则马上得意的把头一扬,晃了晃肩膀,开口道:“大老爷,您可不能只听那一面之词。小人姓王名祯字永祥,乃是潭牛镇上一名童生。这位是我的族弟,名叫王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