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秋儿五岁被卖出村,原因无非那么几种。
要么他们不爱她,只将她作为一枚足以笼络钱财的工具,机会来了早脱手早得银子。
要么,他们内心确实存着一份内疚,或因生活疾苦,或因贫困苦难,他们选择卖掉程秋儿。可这归根结底,还是那家人不够爱她。
他们迫于无奈牺牲她换取银钱,又或者用自以为好的方式给她另一种生活,他们的所有假设全部建立在自己的角度上,将眼前的苦难放到无限大,却忘记了给程秋儿选择的空间,最重要地,他们根本不曾挖掘自身能力。
池瑾一直都觉得,生活没有过不去的槛。他们不愿亲自跨过阻碍的门槛,却想借助外力斩断门槛,这样的人,真的值得留恋吗?
程凭闻言,一阵沉默。
池瑾的话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程凭生来体弱,却拥有高于常人的聪敏睿智,他少年老成,即使鲜少与外人相交,内心却一片澄澈。
他没法反驳池瑾的话,可相应地,他也没法认同。
有的时候,不是意志足够坚定就能成事。人心是个难以捉摸的东西,而情之一字,更无法轻易控制。
程凭望着池瑾在昏沉的日光下略微朦胧的容颜,心口像是压了块巨石一般沉重。
这半年的时间,命运也给过他希望,让他以为自己能够好转,能够一直陪着她,和她在一起。但今日,却是当头棒喝。
肺腑的残破将他燃起的希望一把浇灭,就连最后的火星都不留。
“阿绍你想什么呢?又不舒服了?”池瑾在他眼前挥挥手。
程凭牵起嘴角摇头,轻笑不语。
“要不然,我们离开村子便去永无镇吧?”池瑾视线扫在一旁,作不经意状地提及,“永无镇距离这里不算太远,或许在那里能找到治好你的办法,阿绍你说呢?”
池瑾说完,歪过头来看他。
永无镇距离村子不远却也不近,坐车马不停蹄也需要走三四天,按照程凭的身体,走个七八天都有可能。
程凭听说过永无镇,据说那里是三界的无辖地带,是一个贸易之城,其间人魔仙三族皆可前往,但人族在三界中毕竟是无所防御的弱势群体,出入其中的若不是有所求,便是身后有势力支撑。
若有所求,所付出的代价,也非常人所能承受。
“不行。”程凭的脸色唰地拉下来,扭过头不看她。
池瑾拽着他的袖口,开始撒娇打滚:“为什么不行,阿绍你听我说完啊。我都打听好了,永无镇虽说有许多黑暗交易,可镇子上对我们人族是有保护的,我们手上有银子,六七百两银子足够一个人活一生,我们可以用银子买治好你的灵药,只要不轻易和他人交易,于我们是无害的。”
永无镇能够持续开展,内里设立严格的规则。
镇内白日不许引发打斗厮杀,夜晚虽无限制,却不能在公开营业的店铺内进行,这就意味着,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地待在安全区域,便不会有人能伤害他们。
程凭内心有动摇,却仍旧没有松口,他按了按疲惫的眉心:“不用了。”
七百两银子,于人族而言可能是天文数字,可对见惯法器灵植的仙魔两界而言,不过弃如黄土。
或许永无镇确实有救治他的办法,可他不想赌,更不想耗上程秋儿。
程凭闭上眼,心意已决,不暇,自己搁在床边的手臂突然一重,他能感觉到掌心上她微喘的呼吸,以及溅落在他皮肤上滚烫的泪水。
池瑾把脸埋在他的手掌里,为了任务也是拼了。
“阿绍答应我这一次好不好?”她声音低婉轻柔,泪水如雨般洒在他的掌心,她握住他手腕的指尖也在慢慢用力,“我想让你好起来啊,秋儿想和阿绍一直在一起……阿绍你答应我好不好,我们只去一次,秋儿答应你绝对不越界,无论结局如何,我都陪着你……”
池瑾撑开朦胧的泪眼,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目光:“阿绍,你答应我啊?”
程凭抿紧的薄唇上血色全无,他紧紧看着她,脑中天人交战。
时间仿佛定格,不知过去了多久,程凭敛下眸子,在池瑾陡然冒光的视线里,点头。
***
让程凭答应前往永无镇算是池瑾任务史上的一个小槛,当天爆发完演技,池瑾晚上和系统查看任务进度时,发现进度已经突破到了六十三。
出村子到达永无镇,进度条大概能到七十。
池瑾抱着个暖手小炉缩在木板床上,半睡半醒中听系统洋洋洒洒说仅剩的最后一条进度点,以及详细的注意事项和可能的备选方案。
听完,池瑾脑海中的困意被赶跑,陷入了迷之沉默。
“统统,这任务设置真心有点狠!”
系统:“嘿嘿。”
池瑾睁眼瞎地看着黑黢黢的屋顶,惆怅地叹了口气:“我突然好同情程凭。”
系统:“科科。”
池瑾:“你说,如果他要知道我是任务者会不会恨我?”
系统:“……”宿主你憋乱说话啊!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同情,别同情我,爱我!
女主:……我的心里只有任务。
(我的池池这阶段还在适应和摸索任务,还是个新手……好叭,感觉她不是新手似乎也要摸索,我感觉自己写不出吊炸天的池池,o(╯□╰)o)
第10章 病美人(十)
确定好前往永无镇的计划,池瑾开始着力程家家禽的变卖问题。
早在后山掀起轰轰烈烈的挖灵芝风潮起,池瑾为了少事,在家里的猪猪育成时一早让肉铺拉走宰了,而今银子早已入兜。至于剩下的几只正在披毛过冬的鸡鸭,她雇了辆驴车一次性拉去镇子上,直接卖到酒楼。
钱虽少了点,却省去不少功夫。
带嘴的家禽处理完,程家只剩一堆不值钱的锅碗瓢盆凳子椅子,池瑾没想要把程家的屋子卖掉,她能确定自己此次将一去不返,可程凭的后路她不能断。
思量好一切,她要等的就是程凭身体恢复一些后启程。
……
启程的当天是吴泼妇来闹的第八天,程凭的身体有所恢复,却也不过恢复地比池瑾初见时好一丁点,不至于走两步大喘气,俊美的面容却再次苍白成面人。
提前一天,池瑾跑了趟镇子雇下一辆马车第二天来接,当天一早,池瑾锁紧院门,在微暖的冬日阳光下将程凭扶上马车。
马蹄声噔噔噔地踏响在乡间的小路上。
察觉到将出小镇,池瑾小心地将马车车窗户上的厚实帷帐掀开一条小缝,怕冷风把程凭吹着,她机警的用眼睛把那条细缝堵住。
迎着飒飒凉风,池瑾看了几眼不远排列成行堵路的村人。
程凭程秋儿两个冤大头想离开,村人愤慨却无奈,正如程凭所说,灵芝和吴家男人一事,孰对孰错官府自能断清楚,可他们不甘心啊。
连续八天,天天都有村人有意识地往程家门前晃一圈,没见到池瑾便罢,见到了无不是说些虚伪“掏心窝子”的良心话。
什么程家加上程父程祖父以及祖祖辈都不知道在镇子上待了多少年,程秋儿程凭不能忘本,这是欺师灭祖;
什么一个村子本就是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常识,程家发了横财,共享没有任何问题;
甚至有人重掀程凭“天煞孤星”,克人克己的言论,美名扬曰让池瑾不要鬼迷心窍,趁早卷钱投入村民的大怀抱……
那些人恬不知耻的模样,简直没有下限。
池瑾心情好了当笑话听听,心情不佳手一抖扔出个家里的破瓢烂铁,有没有命中目标全看运气。
如今他们即将离开村子,果然,一群压抑良久的村民早早等在了村口。
打头阵的正是村长糟老头。
“阿绍,村人们都堵在村口了。”池瑾缩回冻得眼泪汪汪的双眼,朝程凭道。
程凭把身上薄毯的一半盖在她腿上,手搭上她的眼角,动作温柔地拭去她受刺激而落下的泪水。他隔着马车壁看了眼前方,神情并不轻松:“没关系,有我在。”
池瑾薄毯下的手指一蜷缩,有片刻的怔愣。
明明两人之间更有力量的应该是池瑾,偏偏他的语气态度,气势凌驾于她之上。并且,这几日的时间,池瑾明显感觉出程凭的微妙变化。
他本就心智早熟,便是和外界接触甚少,也比常人通透明理,而如今,他体内某种因素蓄势待发地破土而出。
程凭面对她时,虽不改从前的温柔,隐隐地,池瑾能察觉出他性子里愈发深沉的稳重,以及,一种霸道的维护。
马车没行太久,被迫停在了村口前。
“秋儿留在车里,我很快回来。”程凭捏了捏她的手,眼神在她的眸底定格,在池瑾有些受不住地躲开之前,程凭抽回手,起身走出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