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吟晚听着这话便是成了,事情落定,可仍是感觉到男人此刻有些异样的情绪,“是没抓到人?”
“衡阳的蛊派上用场,阿奎那全部交代了。裴徵,乔装成探路的龙鳞卫在日落之前就逃了。”
“日落之前……”宋吟晚喃喃,应是他和姜玉珠见面之后,亦是陷入沉默。
裴徵远比他们想的还要狡猾,他没有留下来验收结果,就这样避免了被抓的命运,到底是太过自信,还是并不在意。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此人不会就此罢手,且还有后招候着。
封鹤廷将她抱到榻上,“无需担心,官家下令全国搜捕,他逃不了的。”何况要找他的势力还不少。
宋吟晚闻言从他怀里探出脑袋,凝向他,“那四叔眼下是在为何事烦忧?”
那一双杏眸透彻。
什么都瞒不过。
封鹤廷爱怜地揉了揉她未束的乌发,无声咧了下嘴角,“姜丞坤向官家讨要人情。”
“官家不会轻饶他的。”以他犯下的罪状来说,岂是人情能饶得了的。
“嗯。”封鹤廷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贼心不死。”
他想到姜丞坤被押离开前的一幕,他向官家讨要人情求网开一面,然眼神却是瞟向自己……老狐狸!
回汴京后,姜氏下放天牢,株连九族,举京震惊。然证据确凿,中饱私囊,害命无数,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样的毒瘤一除,最高兴的莫过于受科举舞弊困顿的学子,终于迎来了头顶青天之日。
唯有朝上的文武百官知晓,这一回牵扯出来的,险些动荡了大梁国本。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缓回来的,还有羌族在境外纠集小国武力对大梁虎视眈眈。乔将军那半月就送来十封战报。边境局势不容乐观。
垂拱殿内,灯火透亮,不时传出咳嗽声响,厉害时活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
旁边侍候的一名眉毛都花白了的公公端上了蜂蜜萝卜饮子,“皇上且还是歇歇,太医说过,您的身子不宜劳累。”
‘哗啦’一声折子被悉数拂落到地上,整个殿内呼啦跪了一片。
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却在突兀动怒过后,剧烈咳嗽着伏在了檀木桌上。“咳咳、给朕,都滚……咳咳出去!”
明明是大好壮年,却要受此折磨,像个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废人。堂堂一国之尊,被自己宠爱的女子算计毒害偏瘫了下身。
叫他怎能甘心接受!
为首的公公侍候几十年,自然知道官家心结,便带着宫人们都退了出去。经过殿下台阶时,还绕开了两步,视地上躺着的女子为无物。
殿内却兀的响起女子阴森鬼魅的泠泠笑音。
恰是地上的女子发出来的,此刻她手上腕子上被用白布缠着,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新增的伤口渗着殷红血迹,浑不觉得痛似的,笑得格外猖狂。
“报应,这就是报应哈哈哈,真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什么药引都救不了你,瘫了下半身的帝王哈哈哈……”
“住口!”
“怎么,还想折磨我,可你能走得下来么?没了秋公公,你和我这个废物有什么两样!”淳妃无惧地瞪着他,满目讥诮。“你做过的恶都将报应己身!”
官家的脸阴沉得出水,却忽而收尽了激动情绪,“朕做过什么恶?”
“绥安侯和他夫人究竟是如何死的,你心知肚明!”
“绥安侯为朕大退犬戎战死,确有阴谋意外。”他看向淳妃,幽幽道,“姜相为除异己,延误军机,断粮断援当真是罪该万死。”
“你——”
“至于这,朕思来想去就只有你,淳妃可否给朕一个解释,这东西为何会在你手上,又为何会去了秦地?”官家手里举起一物,露出明黄一角,赫然是块破旧布料边角。
淳妃瞳孔骤然紧缩,死死抿住唇角。
“朕念旧放过了你母家,如今看来,是朕妇人之仁了。”
淳妃一怔,猛地抬眸看向他,待瞥见那阴狠时骤然大喝:”“你不能,不能那么做!我母亲年事已高——”
回应她的唯有一句冰冷的‘拖下去’。
形容枯槁的男人捏着布角,招来了龙鳞卫。
夜色愈深。
天牢寒风潜入,阴冷渗骨。
被关押在单独一间的姜丞坤忽然从梦魇中惊醒,抹了抹满头冷汗,他又梦到了官家初初登基之时,顺者生逆者忘的狠厉,而他却从拥足变成对立,惨遭灭口。
梦过于真实,他坐了许久方是捋清楚现实和梦境,现实里他辅佐官家坐稳龙椅,铲除异己,可心悸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叮’的一声敲击墙面的细微响动,惊得他踉跄摔下。
刚刚站稳,一根极细的鱼线横过脖颈,顷刻脑袋和身体分离,鲜血溅了一墙。而地上滚落的脑袋正对着一双龙鳞锦靴。
隔日,姜相在天牢畏罪自杀的消息传遍。
除却在牢中愈发没了倚靠的姜氏族人,旁人并没有多少感觉,问斩和自缢,没什么不同,实属罪有应得。
姜玉珺被除了贵妃头衔之后,成日里疯疯癫癫,仍一口一个本宫,把狱卒当宫人呼斥来去,只是再没人搭理了。
有一两个搭理的,尽是嗤笑她那‘畏罪自杀’的父亲。
姜玉珺不信,父亲历经三朝,地位超然,在她心中无所不能!怎可能死呢!一定又是封鹤廷,不不不,是周家想出来的计策,父亲还有法子能保全,绝不能就这样死了!
一定是诈!
她此时身上穿着脏污囚服,披头散发,还伴有一股恶臭。“来人,本宫要沐浴,快给本宫打水来!”
“混账下贱东西,休待本宫出去,一个一个都治你们死罪!”
“来人,有没有人——”
她攀住栏杆大喊大叫,却没有应答,指甲死死扣着木杆,发狠地咒骂起来,早已没了贵妃的风姿,更像是市井的疯妇。
“贵妃瞧着精神不错。”
端庄华贵的宫妇出现在天牢里,捏着帕子像是闻不得那臭味似地遮挡在前,“果真还是这地方最适合你。”
“你来干什么!”姜贵妃陡然缩回了手,那手指甲里尽是藏纳的黑色污垢,此刻连抬面都不愿和周皇后正面相对。“滚!”
“本宫顾念昔日的姐妹情,特意来探看,说真的,幸好本宫家中独女,若有个像贵妃妹妹那样的,那定是在娘胎里便早早将她掐死省了祸害了。”
“你少说风凉话,你当官家不知你那点心思,哪怕是回宫,官家也未传召过你罢。我是输了,可未必是你能笑到最后!”姜贵妃发丝半掩了面,露出来的一半脸透着一股诡异兴奋,“官家最疼爱的,从始至终可都是那人未改,二皇子又如何,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都保不准。”
周皇后随着她的话笑意渐是僵凝在嘴角,脸上却丝毫不显。
“为他人作嫁衣裳哈哈哈……”姜贵妃兀自笑了起来,眼神却不离周皇后,淬满了恶意。
后者觑着她,渐渐移开,转而落到了二皇子身上,在姜贵妃若受惊之兔似抱住孩子之际,莞尔道,“二皇子这年纪已不适合和姜氏关在一处,你们还不另腾个地方。”
“你敢!”姜贵妃双目赤红,死死护住自己的孩子。
然涌入的宫人轻而易举就掰开了她的手,将人甩在一边带走了无辜惶惑,不住喊着‘母妃’的四皇子。母子被强硬分离的场面,好不凄惨。
周皇后且站在牢房外,淡漠瞧着。
成王败寇,若身份对换,自己也逃不过这下场,如是警醒,提醒她绝不能输!
“求你,求你放过我儿!我儿已被废,对你构不成威胁,求你饶过他啊——”姜贵妃猛扒在栏杆上,掩不住惊慌恐惧,再没了高高在上的姿态,此刻就只是一母亲可怜祈求人高抬贵手,保孩子一命。
“求我?”周皇后玩味嚼着这二字。
姜玉珺神色一怔,咬住了唇,缓缓跪在了地上,朝着周皇后开始磕头,“求您,放过我儿子,一切恩怨是你我二人,我儿无辜。他还小!”
周皇后无动于衷地瞧着,看着她忍着屈辱磕头的神情,忽然纵声笑了起来。
姜玉珺咬破了唇,一股腥甜没入喉腔,泛起恶心,磕头的动作却不敢停。
“姜玉珺啊姜玉珺,你也有今日。”
“宠冠六宫的姜贵妃,做着太后美梦,哈哈哈……”
随着她的声声嘲讽,地上跪着的人磕头的动作却是缓了下来,“建安县主之死有蹊跷。”
周皇后兀的顿住,却是瞧出她以此做要挟之意,“当年本宫就怀疑是你,怎的,如今你还要作何幺蛾子不成?”
“建安县主并非自缢,也非我所杀。”姜贵妃逐字重复。
“你的意思是……”
“求皇后开恩,让我儿回来。”姜贵妃伏低了身子,恰好遮掩过她眼里的算计。建安之死是横亘在官家和封鹤廷心上的一根刺,但凡动者,没一个好下场。
周皇后神情几变,最终化作了如沐春风,“贵妃如此有心,本宫自然厚待。”转而走到牢狱口,方是回身望了一眼,“日减一餐,滋扰生事——用刑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