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等一会儿。”宋吟晚看钱妈妈脸色为难又补了道,“无需通禀,让老夫人再多睡会儿,我家侯爷与将军说话怕一时半会儿也快不了。”
钱妈妈点了点头,让人侍奉茶水。
宋吟晚便在厅里坐下了,然而还没坐上一刻,便听见里屋传出了咳嗽声,伴着迷糊夹杂了昭昭的呼声,令宋吟晚一下热了眼眶。
钱妈妈不一会从房里退出来,“侯夫人,我家老夫人醒是醒了,不过人糊涂了,认不得,独独记着她的小孙女儿。怕是唐突……”
“不碍的。”宋吟晚道,“我就瞧瞧,老夫人身子可安康。”
“夫人有心了。”钱妈妈不得法,只得领着宋吟晚进去了。
宋吟晚秉着呼吸,在见到祖母的一刹,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原还健朗的老夫人一下瘦的脱形了,衣裳松松垮垮的,叫人看的心疼。
“老夫人,封侯家的夫人来探望您了。”钱妈妈在老夫人耳畔说。引得老夫人迟缓地看向了宋吟晚。
“昭昭?我的昭昭啊。”
宋吟晚极力忍住了冲过去抱她的冲动,在那只枯瘦的手伸过来时紧紧抓住了,“……老夫人。”
“我的昭昭,瘦了。”乔老夫人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左右端详,露了笑脸。
钱妈妈甚是不好意思,朝宋吟晚暗示了下,显然是老夫人糊涂又错认了。
宋吟晚抹了抹眼角,“老夫人也很像我祖母,我也甚是挂念她呢。”
钱妈妈瞧着,那新侯夫人也倒也孝顺,难得的是愿意陪一个糊涂老婆子说话,圆老人家念想。是个好的。
直到老夫人乏了歇下,宋吟晚才离开被请去花厅。
于半道上路过了一庭院,木槿花压了枝头,粉紫粉白迎风招展,不由慢下了脚步。
宋吟晚叫住了眠春,“我想去方便,你们且去前头等等。”
眠春只得与那丫鬟去了前面花厅等。
宋吟晚去往茅房的方向,等过了弯,便拐入了那庭院里。
这是她的闺房,小丫鬟收拾完关了门离开,给宋吟晚行了方便。房里的桌椅床榻,一样未动,就连妆奁里的物件与她先前在时的摆放都一模一样。
如同她还在。
东西全是她用顺手的,如今却带不走的。宋吟晚摸了摸桌子边沿,冰凉圆滑的触感都叫她怀念极。她在这生活了十数年,一砖一瓦都承载了念想。
放不下,舍不得。
正当她沉浸在这悲伤情绪中,忽闻外面传来的娇叱女声,“你可瞧见侯夫人是往这边来了?”
宋吟晚猛地僵住,那是她二姐乔平暄的声音,此刻风雨欲来。
第14章
“奴婢瞧着背影像,也不知是不是。”屋外传来的声音答。
宋吟晚僵立在屋里,死死盯着自己关上的门,脑子转得飞快。若乔平暄推门而入发现自己,那就如实告知!
自己就是乔平昭!
哪怕二姐不行,她也能重重举例证明,何况二姐是最疼爱自己,胆儿也是最大的。老太太那怕她再受刺激不能说,父亲那不得见,有二姐在,她就稳妥多了!
就在宋吟晚打算豁出去挑破的那刻,外头忽而响起道熟悉男声横插一杠。
“偌大将军府邸,怕是我夫人走迷了,带来叨扰给添麻烦了。”
宋吟晚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封鹤廷那话猛地倒退。
走迷了道也不可能入人家的屋子!宋吟晚心下慌了一刻,眼看着随时有暴露危险,寻向四周……
——
屋外廊檐下,乔平暄一身素衣,簪了一朵绢白花,看似娇弱无依,却在应付封鹤廷时添了几分冷冽。
“这是我妹妹的苑子,外人不方便,侯爷请罢。”
封鹤廷伫立在木槿花树下,孑然未动。目光如幽幽萤火,注视着那道紧闭的大门。
乔平暄见状,抿了下嘴角。下人得了示意上前打开房门,里头并无人影,窗子却开着,穿堂的风刮过,又被关上。
封安站在封鹤廷身边低声嘀咕,“小的千真万确看见夫人进了苑子。”
封鹤廷置若罔闻,只对着窗子那多看了眼,转而对乔平暄道,“可否私聊两句。”
两人移步过道上,丫鬟等候在不远。
“还未恭喜侯爷新婚之喜。”乔平暄盈盈一福身,掩过复杂。
封鹤廷略显沉默。
乔平暄见他如此,不禁是意难平,“恕小女眼浅,竟看不懂侯爷这番是何意了。当初是你说寻得了续命术法,还在感恩寺为我妹妹修筑佛身,几年如一日。而今我妹妹人世缘尽,侯爷也越发叫人看不懂了。”
封鹤廷凝着摘星阁方向,眼神幽暗,“是她回来了。”
“回来了,见着如此,争不若不见。”乔平暄说完意气话,再看他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又陡然蹙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续命……竟是这样!”他声音干涩又隐杂着似是亢奋,“我想再讨要些平昭旧物。”
“你当真觉得我如此好糊弄!”乔平暄最初是怜悯,慰藉他念想之苦,谁知这人还得寸进尺了!
“术士之言,作法施以同命。我活着,她自然也能得以续命!”封鹤廷此时的眼眸已经化作了墨黑,令人心颤。
“你,怕是疯了!”乔平暄颦眉,凝神半晌只道这句。
一刻后,她还是让贴身丫鬟从摘星阁里取了几件乔平昭常用顺手的书房物件,打包予他,“我也是疯了才信你。”
封鹤廷:“多谢。”
——
“阿嚏。”
宋吟晚坐在花厅里莫名觉得后背一阵凉意,打了个寒噤,便看到乔平暄从外头进来。明明才分开不到一月,却像是隔了一辈子。
眼瞧着那身影愈发单薄瘦削,“二姐姐请节哀顺便。”
乔平暄显然愣了愣,随即化作了冷嘲,“我一介庶女担不起侯夫人这声二姐姐,当初侯夫人在我家耍了好大威风,还以为再不会登上咱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呢。”
小门小户,那是‘宋吟晚’说的。
宋吟晚想到两人曾有过的短暂‘交情’,心底讪然。当时她和宋吟晚经常被做比较,勾起了好奇心,那宋吟晚亦是,便由乔二姐下拜帖邀约,原是好好的,谁料‘宋吟晚’在她那见了一副封元璟的字画便开始疑心发作,大闹了一场。
乔家祖传的护犊,惹到了乔府的心肝宝贝,便是与阖府为敌。宋吟晚此时不可谓不尴尬,偏还是‘自己’作下的。
封鹤廷便是在这时进来的,恰到好处的替宋吟晚解了围。
下一刻,就有下人来报,一提了王传甫的名字,乔平暄就变了脸色,暂撇下两人道是处理家事去了,直到后来用饭也没见。
宋吟晚随封鹤廷回侯府,上了马车方才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王传甫的名字缘何熟悉。可不就是王姨娘的侄儿,二姐那三代单传的表哥!王家母子全是指着王姨娘过活,偏那独苗儿是个极能惹事的主儿。
“乔将军一世英名,若不妥当处置,怕是难保清誉。”封鹤廷道。
宋吟晚顿时吊起了心,“嗯?怎说?”
“后宅妾室亲戚私放银钱,打了将军府名号,本就是在官家严禁不良风气之时,岂不撞上去。”
宋吟晚心底一个咯噔,可封鹤廷却不多说了,仿佛先前那话是漏出来的。可也足够让她去寻摸法子的了。
整一路,宋吟晚都在想。当初父亲为免她受委屈,一直未续弦,家里两房妾室也都是绕着她转。她十来岁就从乔老夫人那接了管家权,家里太太平平,如今想来,却是没来得及培养后手。
那王姨娘是最早入府的,什么都好,却在娘家事上糊涂;小董氏只知争风吃醋,扛不起家计担子。都是她未来得及想周到,埋下了祸患。
回到侯府,已是傍晚。
宋吟晚下了马车便往自己的苑子去。
封安在封鹤廷身旁,瞧向似乎被撇下的主子,“可还要一并准备晚膳?”瞧夫人的样子不大像是要一起用啊。
“让人去备广聚德的烤鸭,官巷口宋嫂家鱼羹,还有中瓦前职家的金橘团……先这些。”
封安诧异,侯爷胃口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等用晚饭的当儿就看到宋吟晚施施然回到了主屋用食。
“掌火的今个不知怎的,把厨房给烧了。”宋吟晚被烟火熏燎过,呛咳了两声,旋即就瞥见了桌上丰富吃食,暗咽了咽口水。
都是她爱吃的。
“那就一道罢。”封鹤廷似是不介意多双筷子。
宋吟晚醒过神,坐了下来,咬唇犹疑道,“不单是厨房,屋顶也破了。”
偌大的侯府,怎能这样落魄呢!
封鹤廷此时稍皱了眉头,“那屋子原是用来放置杂物的,闲置已久,未有修缮,确实麻烦了。”
这话落,边上侍候的封肃脸上滑过一丝古怪神情,可记得那苑屋顶是侯爷临出门前吩咐他给‘凿’破的!
宋吟晚未察,满心想的是破了一大洞可见日月,夜里还如何能睡。
“那就搬回来罢。”
“嗯?!”宋吟晚诧异瞪眼。
封鹤廷仿佛知她所想,眉头皱得更深,“房屋补漏需要一段时日,你无处可去。”又一顿,声音压低些许,“府中诸多眼线,独独苑儿里还算清静。初时能拿风寒做借口,而今痊愈,已是不适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