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了温宝珠,董玄卿哪里可能好过?小姑娘难得露出成人一样的无奈苦笑:“我不是什么好人。”
她喜欢杜氏的坦白和宽容,自己也不愿再遮掩,且这个问题她并非没有考虑过:“我喜欢玄卿,但我大约更自私一些,更爱我自己。若是玄卿娶我,我也不会觉得自己高攀了董家,因此感恩戴德。恰恰相反,我会很厌烦高门世家的规矩束缚,甚至因此怨怼。”
杜氏哪里料到她想的这么深远,一时间接不上话来。温宝珠还在接着剖白:“有个词叫门当户对,我觉得是很有道理的。无论你自家怎么想,至少对外人来说,一定是我配不上玄卿。而我绝不是个愿意被人议论贬低的,也不愿意为了别人的眼光看法就改变自己。”她摇着头摊手:“就算玄卿不在乎,您不在乎,可董家家大业大,总有人要说嘴的。”
“总归我年纪小,走一步算一步吧。等到玄卿长大了,要娶妻生子了,再看到底是我更适合他,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更好。说不得那时候玄远大师找到了合适的法子,能让他与普通人无异呢?我们现在说这话,岂不是杞人忧天一般无聊?”
“我说过的,我只要你。”清冽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董玄卿的桃花眼中是明晃晃的不快:“休要说什么门当户对,我可不信这一套。”
见温宝珠愣住,小和尚难得认真解释:“虽说人言可畏,但只要我位置够高,无人敢动摇,他们就做不得脸色给你看。这半年我已经读完四书五经和父亲的笔记,等三月就可以参加童生试了。以我的天资,身居高位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的话说的狂妄,表情却分外淡定,仿佛不过说了今日午膳该吃什么。杜氏哪里想到两个孩子都比她算计的更远,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反而是温宝珠突然嗤笑:“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董玄卿被她突如其来的冷漠吓了一跳,还来不及委屈,便听温宝珠接着说道:“时间问题也是问题,你现在才多大?就算你一路顺风顺水,高中也是十年之后了——科举不过敲门砖,二十年之内,你大约都做不得自己的主。”
“如今是你身子不好,眼看着没什么前途,你的家族才给你自由。若你表现出天赋异禀来,你当你背后那庞然大物不会选择利益最大化,给你找门当户对的媳妇儿?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你这小人儿愿不愿意可没关系,到时候你是指望夫人和你父亲硬抗,还是自己大闹一场?”
这话说得着实犀利,无论杜氏还是董玄卿都无法反驳。而温宝珠并未住口,反而将最后一个重量级炸弹也丢了出来:“最重要的是,身负灵力之人已经算不得是正常人了,几乎无法孕育后代。我宁愿长大了找个道观修行,也不愿将来因‘七出’的理由被人休了赶出家门——当我不要面子的么?”
最后一句话杀气凌然,灵力倾泻而出,竟是比董玄卿身上的威压更重,杜氏几乎被吓坏了。温宝珠收敛周身气息,又变回人畜无害的可爱女童:“我命好,便是不嫁人,父母哥嫂也不会嫌弃我。放着亲人围绕的好日子不过,我凭什么非得往你家凑呢?”
“我会对你好。”董玄卿并未被她吓住,只神色有些迷茫:“我会比任何人都对你更好,不会让你受委屈。”
“太想当然。”温宝珠摇摇头,小和尚对她是真心的,但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个可爱的后辈,不值得他搭上一辈子。
董玄卿却依旧执着:“不过十年罢了,你且信我,十年之后,我必有能力让你过的轻松快活。”
“都说了你还小,什么都不懂,无非至今只有我能让你身上舒坦些,才这般信誓旦旦。”温宝珠轻笑:“其实我早就想好啦,等十年二十年之后,你该娶妻就娶妻,该做官就做官。而我呢,正好给你家当个供奉,隔三差五的为你消灾解难。这般互利互惠,可比用姻缘将咱俩定死了要强。”
这算得上是温宝珠给的承诺了,连杜氏都忍不住轻轻点头。并非她看不上温宝珠,而是小姑娘太过桀骜不驯,放在世家之中是会吃亏的。董玄卿却莫名红了眼眶,桃花眼中有泪光泛滥:“总之我说过了,除了你,我谁都不要。无论你信不信,总之十年后,我一定要娶你。”
“你说娶就娶啊?”温宝珠看他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些慌了,嘴上却依旧强撑:“若是我有了喜欢的人呢?若是我就不愿意嫁给你呢?”
小和尚的嘴紧紧抿着,胸口处被压抑的生疼。他不敢张开口,怕自己喷出一口心血,让母亲因此恶了温宝珠。煞白了脸色摇摇头,他静静转身,一步步往书房里走去。温娘娘难得心虚的在识海中戳田田:“我是不是打击到他了?”
“何止是打击到他?这都快要走火入魔了!”田田没好气:“你不会观气吗?看看他周身灵力都混乱成什么样儿了?绝对是内伤了吧!没当场吐血给你看,已经算他忍耐力够强悍了。”
温宝珠悚然而立,顾不得和杜氏解释,赶紧小跑着追上已经走到花厅拐角的小和尚。暴戾的灵压在董玄卿周身汹涌咆哮,而他的嘴角已经有压抑不住的血线溢出。
“盘膝,抱神守一,五心朝天。”小姑娘气急败坏的拉住魂不守舍的小少年,直接将人摁在地上,自己与他背靠背紧贴着坐好:“什么都别想,一切交给我。”
大约是被这亲近的动作安抚,董玄卿一点儿没挣扎的照做。而温宝珠只能咬紧牙关疯狂用细弱的经脉吸收灵气,驯服弥漫在身边少年周身狂暴飞扬的巨大灵压。
第16章 福运农家女
杜氏在温宝珠起身拉住她儿子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妥,及看到董玄卿嘴角的血迹,更是吓的几乎瘫软。她哪里不记得,自家幼子还是个软乎乎的小包子时,就总会出现这般症状,而后便是危及生命的磨难。直到后来跟随玄远大师修行,才让他的身子骨好了些,只周身气息却越发冷漠。
好不容易定下神来,再细看却发现这回似乎并没有那么凶险。也不知温宝珠用了什么法子,董玄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从苍白灰败到慢慢有了血色。大半个时辰后,温宝珠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随即对面露焦急和疑惑的杜氏做了个噤声的收拾。
“他睡着啦。”小姑娘笑眯眯的,还有精神开玩笑:“坐着也能睡着,真是服了他了。”
“不用把他抱去床上吗?”杜氏还有些担心:“坐地上会着凉吧。”
温宝珠无可无不可的点头:“都行啊,反正睡的挺沉的,一时半会儿的估计醒不来。”
杜氏不假人手,亲自将儿子从地上抱起来,而这般亲近的姿势,在她的记忆中已经太过遥远。依依不舍的给董玄卿盖好被褥,杜氏才转回身来与温宝珠对视:“你到底想怎样?或者我问的僭越些——你到底是什么人?”
若是在今日之前,她只当这小姑娘是得了机缘,教导的极优秀,又早熟聪慧,才与众不同。然这小半天里听她说话,杜氏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温宝珠甚至比她更懂人心世情,而这绝是靠时间和阅历才能积累出来的。
虽然在温宝珠的计划里,“自爆”身份应是十年后谈婚论嫁之时,但她向来是个不怎么在乎“计划”的人,既然今日话赶话说到这里,也懒得故弄玄虚遮掩:“我是什么人呢?大约就是活了几百年的孤魂野鬼,投胎时偏又忘了喝孟婆汤,所以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记忆都有吧。”小姑娘轻笑,摊手,明明无辜,却莫名诡异:“至于想干什么——还真没什么想干的。”
前一句话,杜氏半信半疑,而后一句,却让她无话可说。至始至终温宝珠都没做出任何“勾引”董玄卿的动作,反而一直是她董家在追着求着她不放。
温宝珠看杜氏并未恼羞成怒,反而有几分面带尴尬,心里不得不感慨这一家子人品极好,轻咳一声打个圆场,顺便给自己说说好话找补找补:“玄卿能把我当个小妹妹,我看他却不过是个孩子,是以在我想来,与其欺骗他,或者现在含糊过去,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话说明白,大家断了这念想,才能齐心一致的想别的办法。”
她看杜氏已然动摇,更再接再厉的诚恳道:“说句不那么客气的话,我对你,对你们家,甚至对玄卿,其实都是无所求的。我自己有手段好好活下去,便犯不着为了别人委屈了自己。固执了几百年了,我的脾性早就改不了了,哪怕玄卿是个好孩子,哪怕他确实喜欢我,哪怕我愿意帮他,可这不代表我非得搭上我的一辈子,更不代表我就该嫁给他。”
杜氏是个讲道理的人,正因为她讲理,她才无法反驳温宝珠的话。而小姑娘还在继续说:“我知道今日突然掀底牌太过仓促,甚至还伤了玄卿,让您心里不怎么舒坦。但您自己想一想,若是今日我假作懵懂顺水推舟,玄卿是不是就认定了我与她的姻缘?他虽看似淡然,其实比谁都固执。等到十年之后我再推脱,他岂不是要伤的更深?”
“长痛不如短痛呐,我和玄卿注定不是一条路上的。甚至连当供奉这般后路我都已经替你们考虑到了,算得上是仁至义尽。”温宝珠眼眸中隐晦的泛起一丝凉薄:“这一回虽说让他受了点儿伤,但也算因祸得福,少说一两年时间里,他身上的灵压都不会再凝聚太过。您不如趁这机会带她出去走一走,说不定看的人多了,他就有了别的想法呢?总好过和我这般纠缠不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