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诃修说。
少年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我琢磨了好几日,困惑许久,如今总算能得到解答了。”
“只是我有个条件,”向来温和有礼的僧人竟开始做交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阿音的真身。”
本是听到“条件”二字浑身紧绷的少年松了一大口气:“你尽管问,还没有我不知道的。”
诃修点点头。
“得了佛缘的妖犯了杀戒之后,要么自我消散,要么入魔成癫。”
少年挑眉:“你想问入魔之后的消除之法吗?”
“不是。”
“奇了怪了,那你想问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救她不成?”
诃修面容温和,语气平缓,似乎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一字一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做的这个决定,弄不好,便是悖了佛门。
“是,我想问,怎么能抹平她身上的命孽?怎么能让她重回佛祖庇佑?我知她心善,犯杀戒并非故意为之,不该落到消散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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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供奉
少年收起了脸上的随意,猜出个七七八八。
他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没想到你这个小和尚年纪轻轻,却比那个跟鱼妖在一起的老和尚重情多了。我确实知道一个法子,告诉你也无妨。”
少年刻意停顿了很长的时间。
诃修立在原地,不卑不亢,静静地等待答案。他不是任意妄为之人,下了决定,他便将后果都想明白了。
“任何妖清洗杀戮之罪,都是多做善事,消弭罪孽。盖个供奉庙,以香火熏染,汇聚众生感激,将她变成妖仙,是最快的法子。”
诃修微微诧异:“妖仙?”
少年毫不吝啬地解释:“就比如许多人家供奉狐妖为家仙,祈求家族福泽连绵,儿孙健康,财运亨通。又比如,百姓怕妖怪发难,自发供奉,但求平息怒火,久而久之,便把妖捧为妖仙。”
“多谢。”诃修得知了自己询问的东西,作为回报,便将诃方在山洞里告知他的话照搬照说给少年。
少年一听,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祈愿念力,基于香火而生,得神佛庇佑……原是如此,念力成妖,头一次听说,真是稀奇……”
他的身影慢慢消散。
诃修转身,背挺得笔直,离开了此处。
※
骆音这十几日下来,身子越发虚弱无力,前几日整装待发提起精神打算找诃修说说软话,结果连造化寺的门都进不去。
她顿时理解了当日诃修说的“若未沾血,须得有人引路”是何意了,佛家中人向来注重不杀生,不吃肉,造化寺这条规则便立下了。
见不到诃修,无法完成祈愿,她的任务要失败了吗?
她隐隐有些后悔,当时只顾畅快离开,没厚下脸皮。
诃修心善也心软,杀戒原不应是她犯下的,若怪罪,理应怪到执恶身上去,她说几句表明真心的话,说不定诃修就愿意让她留下来。
如今后悔也来不及,她连人形都化不了,只能憋屈地窝在香烛台上,数着日头渐升渐沉。
这样一晃到了某个黄昏,门“咯吱”一下,发出沉重迟缓的声音。
一条黑色的瘦长的人影横在地面上。
骆音无精打采,懒得瞧是谁来了。反正这庙衰败,就算来人,也多半是路过,一时好奇来看看。
紧接着是轻缓的脚步声,慢慢靠近骆音。
一道清润温柔的声音划破了庙中寂静。
“阿音,我终于找到你了。”
是诃修来了。
骆音心里一喜,撑起身体,从香烛台的金属边缘往外看。
他穿着白色的僧衣,面容温和宽厚,睫毛浓密,瞧人的时候总觉得深情款款,可那双眸子又平淡似水。
“诃修。”她小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烟雾凝成触角,慢慢挨着他的胸膛。
诃修感觉到了,但他没有躲,仍是站在原地,任由她缠上来,偎在他怀里。
骆音探到了,胸膛里坚实跳动的心脏,不再述说着空无,而是慢慢有别的东西在诞生,只是那东西隐藏得很深,又或是没有完全长成,叫骆音一时辨不清。
可是没关系,这是个好兆头。
骆音说:“你再不来,我快要死掉了。到时候就没法实现你的祈愿。”
诃修听到了她的话,只道:“别怕,你会活的。”
骆音权当诃修在安慰她,触角兴致阑珊地摇摆几下,不再说话。
——她太虚弱了。
诃修由着她勾着自己,从怀里取出一块整洁的方帕,出了门到最近的河里打湿,再返回来。
他细细地擦拭供奉台。
“你在做什么?”
骆音问。
诃修回道:“菩提说,以香火供奉,集众生许愿,可以让你活下来。”
骆音“哦”了声,是真是假,暂且不议。现今有一个障碍明明白白摆在眼前。
“可是无人供奉我。”
诃修沉吟片刻,认真回答:“有我供奉你。”
骆音笑了:“你身为佛门弟子,不是要供奉佛祖吗?怎么能供奉我?”
诃修不说话了。他自顾自地忙着,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香、檀香木和小刀,然后又出了门。
骆音颇为稀奇地盯着他一举一动,那双吃斋念佛的手举着小刀,在那檀木上生疏地划动。
他的脸色沉静,无半分慌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骆音看得倦了,几乎要睡着。结果诃修回庙转身的一个动作,把她惊醒了。
她左瞧瞧右看看诃修手上的东西,颇为疑惑:“这是什么?”
那东西长条形,凹凸不平,颇俱喜感。
“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长节虫吗?”
“这是你。”
诃修一本正经地更正,面不红心不跳,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残。
骆音的笑容僵在脸上。
“啊啊啊啊你混蛋!”她在他怀里打滚,仗着自己没有人形看不见形象,胡乱作为,“你把我刻得那么丑!”
她轻飘飘的,感觉不到重量,但诃修能感到她的咬牙切齿和愤怒不甘。他把那雕像放在供奉台上,随意安慰几句:“不必在意外貌,有个媒介物就行。”
骆音依旧气哼哼的。
过不了多久,诃修就点起三支香,弓腰慎重地插进香炉里,他双手合十,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若是拜佛,会念“愿此香华云,直达三宝所,恳求大慈悲,施与众生乐”;但给她烧香,诃修只说了句:“愿佛宽恕。”
——宽恕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
不知从何时起,临尘镇依旧周边村镇渐渐流传着一个故事。
尘山山脚,有个破庙,供奉着一尊神。
据说是专门下凡渡劫,帮助人们实现愿望的小神仙,而且还有造化寺的诃修小师父亲口承认。
人们将信将疑地去拜,将自己的愿望写于纸上,放置在神龛上,神奇的是,那些愿望都实现了。
于是,一个、两个、三个……人越来越多。
兔子也来了,呆愣愣地支着两只耳朵,调侃着骆音生意不错,揽了个好帮手,眨眼间就上了个档次。哪像它,还在苦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混出头。
它原本打算在破庙赖上几宿,但被诃修无情地下了逐客令,只好垂着耳朵回到自己的小窟。偷空趁诃修不在,就又跑来跟骆音闲扯淡。
诃修不是经常在她身边,她也无聊得很,兔子过来,两妖正好解闷。
兔子问:“你真能实现别人的愿望?”
“就算能,但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啊。”
虽然现在有了香火客,但他们的祈愿之力只能暂时缓解她身体的消耗。
“那他们怎么说你灵?”
骆音想了想,迟疑地说出个答案:“我觉得,是诃修在帮他们实现愿望。”
“为什么?”
“也许,”骆音说出来自己都不信,“我跟在他身边久了,他不舍得我死,而且嘛,他是佛家弟子,普度众生,当然不会坐视不管。”
兔子一双红红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那和尚吃饱了撑的啊,巴巴地给你挣信仰力,他不是一般的闲僧,他可是有归属寺院的,就是咱头顶的造化寺的有前途的和尚,不帮自己的寺院,还费心劳力地帮你,不可能这么简单。”
这次轮到骆音问了:“为什么?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他可能动心了。”兔子用前爪撑着自己的下腮,沉思道,“我见过晚晚和刘少爷彼此看对方的样子,哪怕不会说出口,可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心是骗不了人的。”
骆音给了它一个“你怕是个傻子哦”的眼神:“你以为我没谈过恋爱啊,我有过这种怀疑,但是我探过他的心,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意思。诃修就是位不是我能沾染的心怀众生的大师,我只能祈求他的祈愿小一点,万一他想让众生幸福,那我就没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