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生死大仇”四字,夜空中忽然划过一道白电,惊雷震响,狂风骤起。
那弟子持剑垂首,沉重道:“是!”
便匆匆而去。
又是几道白电撕裂天幕,雷鸣过后,大雨倾盆而至。她站在小楼上,隔着重重雨幕望向谢家的弟子结成的剑阵。
雨刚开始下的时候,那剑阵还是一条蛰伏的困兽,过了片刻,剑阵中的剑光开始飞蹿起来,结成一张绚丽夺目的天罗地网。
在这满天的白色剑光中,她认出十道熟悉的蓝色剑光。
妙芜不懂飞剑,却也看出那蓝色剑光一直都未曾暴露杀机,步步都是防守的状态。
藏匿在黑暗中的谢家弟子,人人手持一柄飞剑,从这漫天飞舞的剑光来算,怕不有数百之众,渐渐地那蓝色剑光露出独力难支之状,数百把飞剑骤然飞起,在空中结成圆环,剑尖直指环内之人。
轰隆——
数百把飞剑倏然落下,朝阵中之人射杀而去。
天地间似乎寂静了一瞬。妙芜听到自己放声大笑,状若癫狂。
然而下一瞬,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剑阵中数百把飞剑上的剑光同时熄灭,化作凡铁叮叮当当地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雨渐渐停住,乌云散去,露出一轮清冷冷的月亮。
月光下,剑阵中的人半跪于地,身下血水蔓延。
她瞳孔微缩,把灯笼从高楼上丢了下去,提着裙子飞快地从楼上跑下,奔向剑阵所在之处。
结阵的谢家弟子围在阵外,手结剑诀,却再也驱不动飞剑。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啊,我的手指,我的手指!”
便见那喊叫之人手上的皮肤瞬间绽裂,鲜血四射,露出皮肉下白森森的指骨。
十指连心,痛如削足。
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这惨叫很快就连绵成一片,剑阵中有弟子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妙芜跑到剑阵外时,阵中弟子已倒下大半。她听见惨叫连天,有人哭喊,有人怒骂。
“这谢荀果然是妖邪啊!”
“杀了他啊……杀了他……”
“不不不,快逃吧,再拼杀下去,我们也逃不过一死……”
妙芜从地上捡起一把剑,推开一个挡路的弟子,奔向阵心。
跪在地上的人似有所察。他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点着一对漆黑的眸子。他眼神涣散,似乎早已心存死意,却偏偏在看到她后,眼中渐渐聚起星光。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来不及开口,一柄利剑便已没入他的身体,当胸而过。
剑身贯穿他的胸膛,没至剑柄。
妙芜双手握持剑柄,与他靠得极近,近到似乎能闻到他口腔中的血腥气。
她咬碎银牙,泪珠滚落,声嘶力竭地嘶喊:“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叛徒!”
谢荀咳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道:“我……不是!”
“你是!没有你,爹爹不会死,大哥不会死,我夫君更不会死!”
她说着,猛然发力,想将长剑拔.出来,然而剑刃已经嵌进胸骨中,根本拔不出来。于是她踉跄着起身,将谢荀一脚踹翻在地。
她仰头边流泪边大笑:“害我至亲之人,通通该死!”
她说着走到谢荀身边蹲下,眼泪落下来,忽然放低声音,阴森森道:“我会一个一个,把你们,全部都杀光。”
谢荀望着她,眸子里的星光一点点黯淡下去。鲜血顺着他的唇角不断涌出。他聚起最后一丝力气问:“告诉我,她在哪里?”
“她?”妙芜哈哈大笑,“她早死了啊,你还在妄想什么。你以为我是她吗?”
谢荀闻言额上青筋暴起,眸中的星光却彻底落尽了。
他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不,你骗我。”
妙芜虽然知道这只是原主的某次剧情线之一,但心里依旧难受极了。尤其是她和谢荀相处数日,人非草木,便是互不相识,见到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惨剧,也少有人能不动容的。
更何况,她自己刚刚亲身体验了一遍“杀”死谢荀的过程。
她心里堵得发慌,垂首去看谢荀的眼睛,却在谢荀的眸子里,看到自己胸口露出一截明晃晃的剑尖。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心口剧痛,整个人颓然栽倒。
亲姥姥。
这是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主刚刚把谢荀杀了?自己就被人杀了?
妙芜模糊地想着,意识渐渐从剧情中抽离出来,眼前闪过一片白光,再睁眼,只见祠堂中,挂于墙上的列代家主画像正庄重穆然地望着她。
她不由抬手揉了揉胸口,只觉心口凉凉,仿佛刚刚真地被人当胸一剑穿过。
“呜呜呜,这特么也太惨了吧……”
她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心口钝钝地痛着。
她本是个易动感情的人,生前看个漫画都能哭一鼻子,现在亲身走了一遍谢荀黑化的剧情,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是要同情原主,还是要同情谢荀。
总而言之就是,去特么的坑爹剧情,这两货简直是一般惨,连死法都一模一样。
诶,不对?这好像是致使谢荀黑化的剧情?
也就是说,剧情到这里,谢荀还没死……
妙芜一时间有些糊涂了,在脑海里叫了几声系统,都没听到应答。
她有些泄气地调整了下跪姿,愤愤道:“哼,关键时刻就不在……”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哼。
“哭什么?”
妙芜猛然回头,只见刚刚才在剧情里“惨死”的少年此刻正抱臂倚在门边,仰头望着天边的月亮。
她抬袖擦了擦腮边的泪,惊道:“小堂兄?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谢荀已换过一身衣袍,内里穿着白色衣衫,外面披着一件滚边的玄色外袍,长发高束,行走间发尾微晃,皆是说不出的少年风流,意气风发。
他走到妙芜身旁,一撩下摆,也跪了下来。
“给。”
谢荀目光直视前方,只拿侧脸对着她,右手伸过来,准确无误地在她手里塞了条帕子。
“擦擦你的脸,脏死了。”
“哦。”
妙芜接过帕子,还有些呆愣愣的。等擦干脸上的泪水,才想起来自己刚刚问的,这谢荀一句都没答。
“小堂兄,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看着跪得笔直的少年,眼珠子一转,浮出一抹狡猾的笑来,拖长声音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来陪我罚跪的,对不对?”
谢荀目不斜视,道:“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让别人代我受过罢了。”
言罢,终于转过脸来看她。
妙芜被他盯得有些紧张,忍不住问:“小堂兄,你作甚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谢荀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不作声了。
过了一会,妙芜听见他问:“你刚刚,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啊,虽然有一小段写的时候把自己脑补哭了……
但想起好在这是个甜文,我就忽然又觉得老怀安慰了233
☆、小毒物和小倔驴
“唔……”妙芜偷觑谢荀神色,心中盘算,眼下这个节骨眼似乎是个天赐良机,要不要再趁机刷一波好感度?
“嗯?”少年从鼻腔发出一声疑问,是静待下文的模样。
“嗯……我梦见你死了。”
少年等了半天,万没想到竟等来这么一句话。他猛地皱起眉头,怒目看向妙芜。
这小毒物,果然不盼着他好!
妙芜迎着他质问的眼神,艰难地继续说下去:“唔,然后我也死了。”
谢荀抱臂看她。哦,所以呢?
妙芜接着说:“那梦太过真实。咱俩都死得好惨。一剑穿心,就问你怕不怕?”
谢荀冷笑,颇有些自负地说道:“这天下能用剑杀我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
有。跪在你旁边的这位就是。
“我醒来以后,回味了一下,忽然觉得咱们这么天天斗法是不是太没意思了些?人生就这么短短几十载,我要把时间全浪费在坑害你身上,那我这一辈子岂不是白活了?人生短暂,合该及时行乐才对。谁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哪天就死了不是?”
谢荀瞪她一眼:“妄言生死,胡说八道!”
妙芜捂着心窝子,眼眶红红地说道:“总之我现在一想起梦里被捅的那一剑,还觉得心口凉凉。我就想啊,毕竟是自家兄妹,我再和你斗下去,又斗到哪天才是尽头呢。梦里看见你死了,我还怪伤心的。”
谢荀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眼睛红得跟兔子一般,反对的话凝在舌尖,再出口,不知怎么地却变成:“哼,你放心好了。若有人要杀你,也得先问过我的剑答不答应。”
妙芜璀然一笑,眨了眨眼睛。
“既如此,小堂兄是同意与我修好了?”
少女的笑容灿烂夺目,真是刺眼得紧。谢荀猛然撇过头,肃整容色跪好,不再言语,不再回应。
但女孩子缠人的本事又怎么是他躲得过的?
妙芜扯扯身下的跪垫,朝他那边蹭了蹭,竖起一根手指挠了挠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