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时,妙芜顿觉神府剧痛,有如万针攒刺。
她看向灵鉴夫人,发现灵鉴夫人此刻也停下攻势,一动不动地站在魔胎身旁,面色凝重,似乎也在极力抵抗着什么。
其他人都忙于对付无穷无尽的罗刹大军,没有人注意到妙芜和灵鉴夫人的异常。
魔胎咬着手指哭嚎了一阵,忽然发出一声诡异的笑声。
“哈,哈哈……”
声音如同银铃,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无邪,却叫人听了忍不住寒毛倒竖。
妙芜只觉脑中似乎也回响起这诡异的笑声,不断地在耳边重复,逼得人几欲疯魔。
魔胎一面笑着,一面从“昙花”的蕊心上爬起身,伸出胖胖的胳膊,一指点向灵鉴夫人眉心……
在千钧一发之时,妙芜忽然突破罗刹的禁锢,冲到灵鉴夫人身侧,一掌推开了灵鉴夫人。
魔胎这一击未能得手,不由收敛笑容,沉下脸,朝妙芜望过去。
妙芜一对上它那双金瞳,身体顿时无法动弹。
魔胎颤巍巍站起来,手握成拳,一拳朝妙芜擂来。
妙芜只觉烈风扑面,直如泰山压顶,心知要是受了魔胎这一拳,自己断无生还的可能。
可她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拳头即将碰到她鼻尖的时候,一根苍白的手指从旁边伸过来,轻轻一弹,魔胎便似受了重击,朝后飞出一丈,翻了个筋斗落到一只罗刹肩头。
那根手指一转,点在妙芜眉心,叱道:“区区一只罗刹,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妙芜便觉体内那只罗刹一下缩回神府的湖泊下,施加在她身上的禁锢也随之烟消云散。
一恢复自由,妙芜便欣喜道:“小堂兄!”
谢荀回头看了她一眼,猩红的眸子闪了一闪,无声对她道:“等我。”
妙芜这才发现谢荀肩上扛着一口小小的金棺,金棺外头镶珠饰玉,刻满玄奥的符文,看起来华贵异常。
谢荀随意一抛,金棺重重坠地。
他五指成爪,指尖隐隐现出兽类才有的尖甲,闪身朝魔胎抓了过去。
那魔胎似是有些惧怕谢荀,见谢荀朝它抓来,不由大声尖叫起来,在成百上千的罗刹中飞来跳去。
灵鉴夫人恢复神智后,看到地上的金棺,一眼便认出那金棺就是传说中,被萧氏少帝带入帝王墓的符书。
看来,谢荀是想用符书将这魔胎封印起来。
但这魔胎凝聚了整个帝王墓的怨气,已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必定不甘心被人封印。
一旦谢荀强行将其封印,只怕帝王墓也会跟着坍塌。
灵鉴夫人思及此,挥动折扇,杀退几只罗刹,落到妙芜身侧,带着她落到结界边缘,一掌将她推了出去。
妙芜惊愕道:“师父?!”
灵鉴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向谢涟等人,道:“留谢荀一人在此封印魔胎足以,其余人等,速速退出帝王墓。否则届时帝王墓一旦坍塌,众人皆无生理。”
谢涟和沈天青知道灵鉴夫人乃百年大妖,见多识广,既出此言,必然有她的道理。
当下带领各家弟子,一边与罗刹周旋,一边往帝王墓外退去。
妙芜被人群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外退。
她想回到谢荀身边,谢荀还在里面,她怎么可以走?
谢泫见她滞留在原地不动,大步走来,扼住她的手腕,强行拖着她往外走。
妙芜挣扎了一下,忽然听到谢荀传音给她,语声低缓,“你出去外面等我,我解决了魔胎,就去找你。”
妙芜犹疑了一下,便听谢荀接着说道:“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几时没有办到?”
妙芜怔了下,隔着流动的人影与谢荀遥遥对望了一眼。
谢荀此刻已抓住那只魔胎,单手拎着魔胎背心,好似抓着一个顽劣的孩子。
魔胎在他手下挣动不休,哇哇大哭,不断地驱动罗刹朝谢荀发起攻击。
可那些罗刹刚刚靠近谢荀周身一丈之地,便似撞上一重无形的屏障,一道红光隐隐一闪,罗刹瞬间灰飞烟灭。
谢荀看起来胸有成竹,似乎全然不将魔胎放在眼里。
妙芜知道自己再留下来,也帮不上谢荀什么忙,倒不如退到墓外,免得谢荀分心。
她朝谢荀无声地说了句:“我等你。”
便干脆地转身,任由谢泫带着她朝帝王墓外退去。
仙门诸人均已退出帝王墓,到得此刻,帝王墓中只剩下谢荀和灵鉴夫人二人。
罗刹们妄图攻击谢荀,可每一次的攻击都似以卵击石,毫无用处。
灵鉴夫人静静地看着谢荀,叹息道:“你可以直接杀了这只魔胎,根本没必要将其封印。”
谢荀朝金棺走去,口中答道:“它是柳夫人之子,我不能杀它。”
灵鉴夫人道:“便是将它封入符书金棺中,你也不能保证它永世不出来为孽作恶。”
谢荀以脚踢开棺盖,将魔胎放入小金棺中。
“我能。”谢荀平静地说道,“将魔胎封入符书金棺,再锁入狐仙庙中。只要我一日不死,魔胎一日不能出世。”
被放入金棺的魔胎奋力挣扎起来,想要跃棺而出。然而就在它跳起来的刹那,棺壁上的符文陡然化作细细的红色光绳,将它四肢捆住,拖回棺内。
谢荀捡起棺盖,用力盖上。
砰!
棺身上的符文同时亮起。
金棺中爆发出尖锐的哭声,整座帝王墓开始摇晃起来。
一座朱红色的山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谢荀身后三丈之地。
谢荀弯腰抬起金棺,朝狐仙庙山门走去。
“夫人请出墓吧。”
灵鉴夫人低声叹道:“将肉身与神魂献祭给狐仙庙,日日忍受业火灼身的痛苦,终有一日要身死道消,你不后悔吗?”
“你是天狐后人,本该有千岁阳寿,通天妖力。”
谢荀足下一顿,又拖着金棺继续往前走。
“我只愿,比心爱之人多活一天,便足矣。”
灵鉴夫人心中惋叹,御起遁地之法离去。
吱呀——
两扇山门应声而开,谢荀轻轻一送,符书金棺便自行飞入狐仙庙中。
那一时刻,以谢荀为中心,卷起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墓道、石壁、罗刹,帝王墓中的一切事物都开始慢慢分崩离析,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涌入谢荀身后的狐仙庙中。
在帝王墓外守候的众人看到天地间风云色变,遍布金陵城的怨气和鬼影,像是被什么拉扯着,裹挟着,涌向帝王墓。
帝王墓所在的这片荒原上,天地浑然一色,所有与帝王墓有关的一切,都化为尘埃,涌向立身于风暴中心的狐仙庙门。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遮天蔽日的风暴终于慢慢平息下来。
残阳如血,映照在这片曾经被仙门百家视为鬼蜮的土地上。
那座前朝帝陵,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荒地。
一个乌发黑袍的少年,踏过荒芜的土地,朝严阵以待的仙门众人走来。
朱红的山门跟在他身后,如同影子一样寸步不离。
面对刚刚吞噬了一切的力量,众人心中无不心惊胆颤。
主仆之契已叫仙门百家忌惮不已,现如今这萧氏余孽还手握狐仙庙这等诡异可怖的秘境,叫仙门众人往后如何能够安眠?
少年却好像看不见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妙芜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他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眼中再也容不下旁人。
忽然,谢荀停了下来,朝少女伸出一只手。
妙芜扬起嘴角,挣脱谢泫的手,小跑着穿过站在她身前的仙门各家子弟,朝少年奔去。
初时速度不快,跑了几步,她忍不住放开脚步奔跑起来。等跑到少年身前时,便放慢脚步停下来,有些羞涩地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头发。
谢荀哑声道:“我们走。”
妙芜轻快地应了一声,笑着握住少年的手。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像是完全忘却了其他人的存在,转身离开。
立世百年的仙门世家恍如虚设,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全然没有反应过来。
二人朝着夕阳落下的地方慢慢走去,如同散步。
谢荀问妙芜:“你想去哪里?”
妙芜笑得眉眼弯弯,摇头道:“不知道呀。和你一起,天涯海角都去得。”
谢荀也跟着笑了:“好,那我们就去天涯海角。”
被彻底无视的仙门百家中,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怒声道:“萧贼休走!”
谢荀停下脚步,回过头,冷冷地看了出声的那人一眼,道:“我要走,你们拦得住?”
众人哑言。
此人如斯恐怖,他要走,集合百家之力拼个鱼死网破,只怕也未必能留下他。
沈天青收起方圆规矩剑,道:“云冲道君一事,改日二位若方便,自上碧游观分辨清楚。碧游弟子听令,即刻起,随我离开金陵。”
碧游观此举,等于昭告仙门百家,从今天起,围剿谢荀一事,碧游观不再参与。
灵鉴夫人摇着扇子,气定神闲地说道:“莫非诸位经历了今日一劫,还觉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