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可刺到王氏心窝里去了。整个莲花村,哪家哪户不知道王氏是打外头买回来的。只是山中人朴实,不往外头乱说便是。
果不其然,王氏气得脸都绿了,随手操起一把扫帚,气势汹汹的要过来打人。
二狗哥见状,赶忙一拽缰绳,驴子便往前走了几步。王氏扑了个空,一扫帚抽车板上了。细长的扫帚杆经不住这么抽,直接断成了两截。
“林蔚!你这个死丫头!有种你晚上就不要回来!你就死在外面!”
王氏的骂声渐渐远去,林蔚将竹筐抱在怀里,右手捂嘴,懒懒打了个哈欠。昨晚做了一夜的梦,反反复复全是前世临死时的惨状,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刮在身上如同刀割。她这辈子再也不要受这种罪了。
“来,这个给你吃。”
林蔚稍一抬头,眼前凭空多出来一块肉饼。她微微一愣,刚开口说了一句“我不要”,口水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
“哎,你别跟俺客气!”二狗哥硬将肉饼塞林蔚手上,面露羞赧道:“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好的补一补。”
林蔚小口啃了一口肉饼,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二狗又道:“你那个后娘太凶啦!一天到晚跟个母夜叉似的,俺娘说啦,后娘都是属母老虎的,专门欺负继女呢!”
“唉。”林蔚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也没有办法,我爹喜欢她。”
二狗哥嘴笨,也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轻轻“呵”了一声,赶着驴车去村口接人。全村就这一辆驴车,平日里村里头的人想赶个集,都得翻越十几里的山路才行。
有辆驴车不仅能坐人,还能拉货,不知道省了多少力气。可街坊邻居归人情,钱还是要挣的。小孩子不收钱,其余的人一律两文,来回也就四文钱。
四文钱足够买两碗阳春面,一般村里妇人都舍不得坐车,都是天不亮就起身走路去。这不,如今已经是六月中旬,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家里有孩子的妇人,都想着卖点家里囤的谷子,给孩子裁两件新衣裳穿。
林蔚一路昏昏欲睡,抱着竹筐缩在最拐角。
“咦?你老抱着着筐做什么?抱怀里不硌得慌!”一个村妇问道。
林蔚浑身一个激灵,赶忙又往拐角处缩了缩,见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只好笑着掩饰道:“我抱着就行了,怕挤着你们了。”
“这姑娘真懂事。”众人夸她,又好奇的往筐里瞥了几眼,“这里头装的啥?”
林蔚道:“挖得荠菜,想着镇上的大户人家可能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也会换了口味,尝个新鲜。”
众人一听,大为赞同。也有人质疑道:“荠菜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有人会舍得掏钱买这种东西?钱多了闲得慌啊!”
林蔚但笑不语,驴车往前又行了一个多时辰,七拐八拐的总算是入了镇上。
这镇子叫清河镇,左边通官道,来往的行人也多。驴车一停,众人纷纷散开了,二狗哥驾着车往路边停了停,转头看向林蔚道:“你在哪儿摆摊哩?要不要俺帮忙?”
林蔚摇头拒绝,身上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裙子,面容虽清秀,可打扮得过于寒酸,同街上来往的姑娘小姐们格格不入。好不容易赶个集,身上半个铜板都没带。
同二狗哥说了一声之后,林蔚背着竹筐,寻了一家药材铺子。
药材铺子里的伙计一见林蔚,还以为是个要饭的,二话不说就把人往外头轰。
“走走走,哪里来的死要饭的,要饭也不找个好地儿,往这跑做什么!买药还是上吊啊!”
这伙子狗眼看人低,说话也忒难听了些。林蔚攥紧背带,勉强笑道:“我不是要饭的,我是来问一问,你家收野人参么?”
“野人参?”这伙子皱眉,不太相信道:“收倒是收,可你到底有还是没有?你可别在这空口说白话,耽误了做生意,打断你狗腿!”
林蔚将竹筐放下,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株,问道:“这种行么?你家收不收?”
“收倒是收,但得问掌柜的。”小伙计调头往里屋跑,不一会儿又转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眉梢吊挂眼珠发绿的男人出来。
“来来,姑娘,快拿来给我看看。”
林蔚有些犹豫,到底还是将野人参递了出去。就见着掌柜先是将野人参翻来覆去打量了一遭,这才失望的摇了摇头。
“怎么?你们不收么?”
掌柜道:“收自然是收的,只是你这野人参成色不好,年份又太低。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那一株能卖多少?”
掌柜举起肥厚的大手在林蔚眼前晃了晃。
“五十个铜板?”
“不,是五个铜板。”
林蔚皱眉,默默将野人参夺了回来,再小心翼翼的装回筐里。
掌柜一瞧这架势,赶忙提了价,“我看你可怜,要不这样,一株六文钱,你看怎么样?”
林蔚摇了摇头,没吭声。
“八文?”
掌柜见林蔚不肯松口,心想这是遇见了硬骨头了。要是按着往常,出到五文钱,那些小老百姓就争先恐后的出手了。眼下,微微有些不悦,说话的就开始阴阳怪气了。
“怎么着,姑娘你这是逗我玩呢?八文钱一株你还不卖,你该不会以为你那是什么天山雪莲吧?”
林蔚道:“书上说,野人参能挽救虚脱、大补元气,有延年益寿之功效。我这人参虽然年份低,可也不至于就卖八文钱。”
“哎呦,姑娘你还读过书啊?真看不出来。”掌柜嗤笑一声,开始赶客,“那你就跑别滴儿卖去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卖出个天价来!”
林蔚没应声,提着竹筐抬腿就走。
掌柜眼里露出几分精明,冲着伙计使了个眼色。小伙计会意,尾随着林蔚去了。
第8章 出场
林蔚生觉方才肯定是进了个黑店,紧赶慢赶的往外头跑。她背着竹筐,一路哐当哐当往前跑,后面始终有条尾巴跟着。跟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这街上人潮拥挤,人来人往的,林蔚一路进往人对里扎,试图将人甩开。哪知还没跑回先前停驴车的地方,从后面突然窜出来个人影,将林蔚堵在了巷子口。
“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可就要喊人了!”
巷子口离街道不远,来往的行人也有注意到这里情况的,可往往都是瞥一眼,然后再漠然的走开,半点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嘿嘿,小丫头脾气别太倔,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哥哥保证不动你半根头发丝!”
小伙计搓了搓手,笑嘿嘿的凑近身去,见林蔚虽然穿得破旧,可模样生得倒是不错,七分清秀,三分灵动,就是瘦得太狠,胳膊腿都跟麻秸似的,一掐就断。
“你滚开!”林蔚将竹筐死死抱在怀里,转身就跑。哪知道被人一把薅住头发,整个人被甩在了墙角,后背重重地磕在了墙壁上。
她闷哼一声,眉头皱成一团,也没喊痛。
“贱骨头,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当小爷是好惹的!我告诉你。这整个镇上的药材铺子都归我们掌柜的,想卖药材?下辈子吧你!”小伙子上头硬夺竹筐,被林蔚趁乱一脚踹到膝盖骨。
“哎呦!你个贱骨头,看我不打死你!”
“住手!”
耳边蓦然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林蔚缩着肩膀,迅速往边上躲了躲。
“哎呦,这不是仁合堂新来的那大夫嘛,怎么着,你还想跟广福药材铺抢生意啊?”
来人约莫十七、八岁,穿着一身月牙白长衫,料子虽素,可看得出来质地不凡。腰间系着一条软带,还挂着一块腻白的羊脂玉佩。此刻见林蔚缩在墙角,眉头不由皱下几分,只淡淡对小伙计道:“滚。”
简单利索的一个字,半点不拖泥带水。
小伙计显然认识这少年,原本嚣张气焰顿时萎靡不少,可还是梗着脖子放狠话:
“滚就滚!新来的,你可给我记着啊,别以为现在住在仁合堂,就可以在清河镇横着走了。我可告诉你,回头我带几个兄弟来,我打断你狗腿……哎呦,哎呦,别别别,英雄,好汉!松手,快松手,手要断了!”
“快滚,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少年手底下微微一使劲,将小伙计甩到一边,冷眼睨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滚,我滚,你给我等着,等着啊!”
小伙计跑之前还不忘记抛下几句狠话。
“姑娘,你……没事吧?”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温和清亮的声音,林蔚抬首,正对着阳光,有一道如玉树般的身影蓦然撞进了眼里。
这少年非但声音好听,模样也生得极其俊逸。在林蔚十四年的生命中,走过最远的路,就是距离莲花村十几里路的清河镇了。也从来没见过有人能生得这般好看。
“你……受伤了?”
“嗯?”林蔚茫然。
少年指了指林蔚的右手心,温声道:“前面不远就是仁合堂了,你随我过去包扎一下吧!”
林蔚想着方才那伙计说的话,心知这少年是个大夫。正所谓医者父母心,天底下到底还是有好人的。只不过……囊中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