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阏氏也笑了起来。她们就如同寻常相熟的姐妹一般,随意地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聊到她们的喜好,聊到她们的禁~忌,突然发现,原来她们之间,有这么多相似的地方。这是她与宓珠相处的时候,从来不曾感觉到了。
宓琬惊异地发现,自己与白鹿阏氏竟然能有聊么这么祥和的时候,不带半点的试探和陷阱。
聊着聊着,她们都沉默下来。
不论她们之间有再多的相似,这二十多年的缺失都是无法弥补的,命运阴差阳错地让她们母女一见面便是以站在对立面的方式。
一个要对方的性命,一个经阻止对方的计划……
过了好一会儿,宓琬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困了,能借个客房让我睡一觉吗?”
从开始到现在,她不曾称呼过她,因为她不知到了眼下的情况,自己该要如何称呼白鹿阏氏。
白鹿阏氏也不勉强,看了她一会,不晓得宓琬是天生少根筋还是因为自己是她的母亲而露出这种没有防备的样子。她想,应当是后者吧,毕竟,两人初识的时候,这丫头可是和她拐着弯儿地斗智斗勇来着。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人将你带来?”
宓琬就是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才提出要休息的。她没有问白鹿阏氏,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来,下意识地,不想知道这个答案。不算长的时间的闲聊,让她感受到了被母亲温柔对待的感觉。她想让这种感觉留得更长久一些,“找问题的答案最辛苦了,等我去睡醒了再说好不好?”
她正准备起身,又听得白鹿公主幽幽地道:“塔里斯没了。”
宓琬刚离开椅子,复又坐了回去,抬眼看向白鹿,这才注意到,她妆容精致,眼中却流露出了疲惫,若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她的妆容为她掩去了多少疲惫。
塔里斯,她从未见过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他……”
宓琬说了一个字便顿住。
她对白鹿阏氏没有太多的的感情,对从未见过面的塔里斯更没有感情了。只是突然听到了个人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消息,有些震惊罢了。
“塔里斯从小就体弱,并不适应北狄的气候,在凤眼调养了这么多年,总算好了不少。他很聪明,很早就发现了我在做什么,可惜一直反对。他不想做北狄的王,我以为他以后能够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却没想到,他等不到以后了。我一个疏忽,他便服了毒,等我赶到的时候,他的身体都冷了。”
宓琬静静地听着,等着白鹿阏氏后面的话。
“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得到消息赶来凤眼,没多久,王庭便被乌尔扎占领了,如今,我只有凤眼和常榆了。乌尔扎的大军,也很快会到凤眼来。乌尔扎在乎你……”
“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宓琬听着她的话,先前因为聊天而生出的那点温情又淡了些许,但她发现自己很平静。
她想,乌尔扎是不会想要了白鹿阏氏的性命的,但他是北狄的王,必须要给北狄的子民一个交待。
“我会以你为人质,让乌尔扎退兵。”白鹿看向宓琬,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我曾经讨厌你,因为你和我的母妃长着一样的脸。我恨不得杀了你,因为你一次又一次的坏了我的计划。可我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之后……”
她顿了一下,“只要乌尔扎退兵,我保证你在我这里,会受到最好的礼遇,过最好的生活。”
宓琬很平静地听完她所有的话,看似嘲讽地道:“当初,乌尔扎是不是也和你说过,你会受到最好的礼遇,过最好的生活?事实上呢,你的感受如何?”
白鹿阏氏愣了一下。
宓琬伸了个懒腰,毫不在意地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这么做吧。现在能让我去睡觉了吗?我真的很困了。你的外孙儿们在催着我休息呢。”
白鹿阏氏一时间没回过神来,“你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宓琬俏皮地眨了眨眼,弯唇笑道,“到了这里,我还有不答应的权力吗?”
白鹿了然扬唇,语气里有一点霸道,“没有。”
宓琬笑了笑,不甚在意。
扶着肚子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还坐在那里的白鹿阏氏,“乌尔扎退兵之后呢?你打算如何做?”
白鹿微微眯了一下眼,看着宓琬没有说话。似乎在想她问出这个问题的目的。
宓琬又问道:“塔里斯死了,你可后悔?说到底,是你逼死了他。”
“是他自己放着我为他铺好的阳光大道不走,要走上那条死路!只要他再等一等,等到他成了北狄之王,体味到了权力在手的滋味,便会明白自己不废吹灰之力得到了什么!”她看着面前不到三尺的地方,声音不大,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宓琬懂了,扯着唇角道:“那他的毒是哪里来的?除了你的人,还有谁能接触到他?”
白鹿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塔里斯一直都被她派人看管着,避免与人接触泄露出自己的计划。那能与他接触的,一定是自己人。而自己这里,控制着毒的,便是蛇涂。
宓琬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回答,又问道:“用毒物杀了天德和北狄的君主,让你成为天德与北狄最尊贵的女人,这些就是你想要的吗?”
白鹿嗤笑一声,“我想要的,在二十多年前,伴随着你的出生便没有了。”
她以为,当孩子出生,司空绍会给她一个不同的态度,不同的答案,哪怕只是告诉她他是故意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被迫劝她去北狄和亲的,她也不会觉得那么绝望。但是没有。
司空绍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孩子的出生,“朝暹,你于乌尔扎来说,是希望,于我而言,一直都是绝望。从你出生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我曾希望自己作为一个幸福的女人,可以不是天德的公主,但会被自己心爱的男人宠成公主。可以没有权利,可以没有惊天动地的轰烈,只要衣食无忧,幸福平静,能有一个家,有一人执手到老。可是我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不会再有……”
如今,也只有绝对的权力,才能让她感觉到安全。
宓琬沉默了一会,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我第一次来这里,让人给我带路吧。”
……*……
听到外面纷乱的声音,宓琬知道乌尔扎来了。
她不慌不忙地起身,在白鹿给她安排好的婢女进来之前,已经将衣裳穿好,用簪子简单地挽了一个髻。
白鹿阏氏看到她,微微颔首,“你跟我来。”
宓琬却不动,“我有话和你说,就我和你。”
白鹿阏氏有些意外,而且乌尔扎已经到了城门外……但见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是答应了。
待众人都退了出去,宓琬将身上仅余的一支白羽摆到她面前,“停手吧,重新开始,去过你一直想过的生活。”
白鹿阏氏嘲弄地笑了笑,“第一支白羽令,你让我不杀乌尔扎,结果导致了我今日的败局。第二支白羽令,你让我放弃现在所有,去重新开始,你知道我有多少岁了,凭什么重新开始?还有第三个白羽令呢?”
如今的她,早已不年轻了,年过四十,说是半老徐娘也不为过。最重要的是,她身边除了蛇涂之外,已经再没有能信任的人。确切地说,她从来就没有真的信过蛇涂。
宓琬看着她,没有说第三个白羽令的问题,而是坚持道:“现在重新开始,还来得及。你还这么年轻,就算说你只有十八岁,也没有人不会相信。”
“那又如何?你别想了!现在就随我去城门,让乌尔扎退兵!”
“然后呢?”宓琬平静地直视她,“乌尔扎退兵了,还可以再来。你难道要将我囚禁一生不成?你走吧,趁还来得及。”
“和我一直待在一起不好吗?我是你的母亲。”白鹿阏氏眼睛缩了一下,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陡然拔高了音量,“你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
宓琬弯着唇,“我一直都被你的人看守着,哪里能做什么?”
白鹿想想,的确是这样,可宓琬的言行让她心中生出不安来。
宓琬继续道:“我只是想了几天,觉得,你给了我生命,我该劝你一次。如果你走出这里,走出城门,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白鹿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你觉得你在施舍给我一个机会?”
“不是。”宓琬蹙了一下眉,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她误解成这样。
白鹿却不在意她的回答,“是也好,不是也好,你如今在我的手里,你只能按我的话去做。别再废话,你若不肯动,我便让人将你绑了抬出去。不要,得寸进尺!”
最后六个字一字一顿。
若不是看在她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怀有身孕的情况下,才不会对她这般和颜悦色,直接给她下了毒,威胁乌尔扎简单方便。
宓琬叹了一声,却没有动,反而坐了下来。
白鹿正要说什么,却见宓琬微笑着看向门的方向,那神色,让她觉得刺眼,不由得想到她年轻的时候看到司空绍时……
可她偏脸朝门边看去,正看到了斜提着枪站在门口的郭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