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郭英问她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宓琬身上,激动又羞涩的情绪在胸腔里涌动、交缠,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都烧得发烫了,很想找个角落里,让大家不要再看着她,看着她,让她说不出话来,可大家偏偏一定要等她给出答复才会移开目光。
她想,她人生里最为慌乱的时候,竟不是在战场,不是在阴魂岭,也不是在被人追杀的时候,而是在要回给郭英一个承诺的时候。
忽就看到了在一群欢快的人群中黑着脸,显得格外独特的铁木图。他看着她的目光,似乎在希望她拒绝。
宓琬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些,将视线移到郭英的面上,却从他的面上看到了一点不安。
她知道他在不安什么。她的慌乱不知所措,在他的眼中成了犹豫和不愿托付。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环住他的脖子,“不许食言!”
这算是什么答复?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郭英也怔了一下,微僵的唇角飞速扬了起来,一吻落在她露出的酒窝上,感觉到她面颊上的烫意,“永不!”
周围的人也先后反应了过来,欢笑与祝福蜂拥而至。
郭英紧环着她的腰身将她抱起来,若不是这里人太多,施展不开,怕是又要如同当年在平城外一般抱着她转上不知多少个圈了。
忽地,大家又都安静下来,两人同时朝一边看去,原来是铁木图走到了他们身边。
宓琬与郭英对视了一眼,心中诧异。她是知道铁木图的心思的,在她看来,铁木图这样性格的人,在现下的情况下,应当是负气默默离开才对的。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铁木图看着他们,目光不舍地从宓琬身上移开落到郭英面上,“这一次,我服气。”
只有他和郭英两个人知道,郭英很早就能把他打败了,可是为了打败他,又不伤到他,还要顾全他的颜面,才拖了这么久。
他输的,不仅仅是实力,还有顾及到宓琬的心意。
巴里拍了拍他的肩。其实他现在不缺北狄的姑娘喜欢,比如皋落部族的公主就在不久前还对他表露过心意,只是被他拒绝了。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当初他的外祖父没有带着皋落部族灭掉铎辰部族,对巴里兄妹造成那么大的无可挽回的伤害,那么,宓琬就不会离开北狄去往天德,不会在天德长大,不会在认识他之前认识郭英,并与之有那么多无法斩断的纠缠。
他以为她对他的夸赞和认可,便是说明他有了机会,可看到她面对郭英的时候那模样,才知道那才是她对心上人的温柔。
真想开口问一问,如果没有郭英,她会喜欢上他吗?
他好艰难地将眼中的情绪藏到眼底,深埋起来,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又僵硬地收了回去,索性摆出一张臭脸,“朝暹的哥哥,不仅仅有巴里,还有我。若有一天,你伤了她的心,让她为难,我必不饶你!”
郭英笑得释然,“不会有那么一天!”他在心里补充道:“永远不会再有那么一天!”
两人回到帐中,见帐中点着红烛,心下一惊,四下查看,却见桌上放着一个大红纸包,里面用油纸包着一大包牛肉干,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异样。
宓琬闻了闻牛肉干,“是那个人。”
捏起一块塞入嘴中,愉悦地眯了眯眼,又捏了一块送到郭英嘴边,“很好吃!”
她想,那或许是与半月公主相熟的人吧,虽不曾再露面,却能让她感觉到,他对他们没有恶意。
第117章
时间一恍,过去了半年,又到了一年莺飞草长的时候。
白鹿阏氏没有在拜火节之后离开王庭,宓琬便以新婚为由,也留在王庭。巴里和洛拉,则是以洛拉怀着身孕为由而留下来。
星辰部族和中山部族的勇士们在拜火节上的成绩不错,只是在郭英打败第一勇士的光环下,他们显得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了,各部族首领见到了他们的实力,再加上他们与潞垯所带着的潞氏部族交好,自然不敢再对他们生出什么歹意来。即便他们待在王庭,没有回领地,也不敢打他们领地的主意。
从天德来的客人,这一次没有被带到白鹿阏氏的帐篷,而是到了宓琬与郭英的帐内。
甘茂头发半白,将手中的雕兰檀木盒递到他们面前,“世子让我给你们送来的贺礼。”
他看了看郭英,又看了看宓琬,似有话要说,却动了动唇,又将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那檀木盒里有一封信,还有一个玉制的盒子。
郭英将信取出,便将盒子递给宓琬。
宓琬的注意力都放在里面雕刻的玉制盒子上,打开看到里面竟是两个油纸包,不由得汗颜。为何给他们送贺礼的人,都喜欢送吃的?
郭英将那信看了一遍,回过头又看第二遍,仿佛兄长就在他耳边叮咛斥责一般,“这么大的事,竟然不给家中来信,到如今才告知我等。特别的礼物,来不及准备,我心中不满,也不想准备。我猜你们也什么都不缺,就索性给你们送一盒子炙肉吧。这可是我站起来之后第一次打猎的收获,珍贵至极。你们记得要给我回一份同样珍贵的礼物……对了,你们的回礼,就放到木盒玉盒里装着让甘茂带回来……”
郭英的嘴角狠狠一抽,郭怀站起来的喜悦,被信里调侃的话给冲得四下飞蹿。他抬眼看向甘茂,眼里是止不住的喜意,“大哥可还有什么话交待给你?”
本是随意一问,紧接着,他便想问郭怀的脚是什么时候治好的,只是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到甘茂噗通下跪的声音,把郭英和宓琬都吓了一跳。
郭英伸手扶他,“发生了什么事?你站起来,好好说!可是大哥遇到了什么事?”
甘茂摇头,“我对不住你们,若不是我,你们怎么会在北狄成亲?”背井离乡,隐姓埋名。
郭英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宓琬向前迈出的步子也停了下来,偏脸看向郭英,“这是怎么回事?”
郭英偏脸也看着宓琬,眨了眨眼,笑了笑,心领神会,伸手将甘茂扶起,“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在哪里成亲,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倒是说来,我们听听?”
甘茂一噎,那些事情,他哪里有脸再说?
郭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甘叔,你看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多开心。不需要与那些面心不一的人虚与委蛇,没有战争,没有权利的争夺。我们在这里,可不是在受苦,反而是我们这半生过得最为平静和祥和的。生活中,只有美满,没有遗憾。你也是很高兴看到这一点的,是也不是?”
郭英推着他向外走,一面说,一面给他介绍周围几个帐篷里的人。
甘茂回头看了宓琬一眼,就被郭英把脸掰回了正前方。
宓琬听着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唇角扬了起来,将一块炙肉夹入嘴中。
这个玉盒算得上是一件奇物,从平城送来的炙肉,到现在还是温热的,有如刚烤好放温的一般,难怪郭怀还要将它收回去。
宓琬弯起眉眼,他们如今的生活,的确只有美满,若是再能有个孩子,便当真再不会有遗憾了。
她微微嘟了一下嘴。
他们成婚快半年了,一直没见动静,她以为是自己的身体有损,便找李潼潼瞧了瞧,被李潼潼送了个嫌弃的白眼。
她的身体,是潼潼仙女调理的,早就养好了,要不然,也不会给她那一瓶避子丸。孩子未至,不过是时候未到。
她眯着眼睛,嚼着炙肉,感慨着什么时候才算到了时候……
……*……
当北狄的草木生得最葳蕤的时候,洛拉的孩子迫不及待地要来亲眼看看周围的美景。
洛拉初孕的时候,为了保胎,一直待在床上,想要下床。后来,随着肚子大起来,她反倒不愿意动了,肚子大得仿若双生。
她不以为意,到了生产的时候才知道了可怕,不多时便因为难产而将李潼潼请了进去。
巴里本就是乌尔扎的侄儿,被其养在身边,与亲儿无异。
自达尔死后,乌尔扎亦将洛拉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得到她生产的消息,欢喜得忘了形,恨不得立时就到他们帐外。只是一起身,便眼前一黑,被身边的侍从扶住才站稳。
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起来,摆手让侍从让开,嘱咐他不许外传,自己大步走出王帐。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可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宓琬早就得到消息到了洛拉的帐外。
洛拉的狂野性子,便是在生产的时候都展示得淋漓尽致。她的惨叫声,隔着十几个帐篷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宓琬的脸色吓得一白一白,“一定很疼吧。”
郭英将棉花往她耳朵里塞,脸色看起来,比宓琬还白一分,“别听。”
李潼潼从帐里走出来,身上还沾着血迹,“阿琬。”
刚到她耳边的棉花被她拦住,走过去,“我能做什么?”
李潼潼的圆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你回你的帐篷去。”
她说完这句,便又回到帐中。
宓琬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到了这个时候,帐篷里的人竟然还惦念着她怕痛的事情。难不成怕她被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