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问你,三日前在风雅客栈赢过莫若的人,是谁?”
莫若便是先前有个官员提起的棋圣,尽管这个棋圣只是在江南这一代的叫法,莫若棋力却也是不容小觑,然而就是这个莫若,在三日前的棋艺大赛上输给了自称醉香楼花娘思棋的一个蒙面女子。
云靖恭恰好目睹了那场比赛,下棋是他此生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深知一个人的棋艺风格再怎么变换,下棋时的小习惯却不会变,他记得那天的女子在沉思的时候会不自觉用手中棋子轻轻敲打棋盘,而眼前这个却完全没有,因此他很确信,当天那个“思棋”并不是这个思棋。
“大人……”思棋转了转眼珠,约莫猜到云大人是对当时下棋的人起了兴趣,她一瞬间有些嫉恨其貌不扬的公语蕊,忍不住道,“那日就是小女子,只是今日小女子……”
“知道上一个对本官撒谎的人怎么了吗?”云靖恭慢悠悠地出声打断她的话,他的声音依旧是温润清朗的,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却还是让思棋整个人都僵住了。
此时此刻,她终于想起那些关于宰辅大人残暴无情的传闻,这位刑部出身的大人懂得很多审讯的法子,但凡还有一口气的人他都能逼问出真话来,可想而知手法多么残酷可怕,而自己竟然试图在这样的大人面前撒谎!
“大人饶命!”思棋离开棋盘跪在地上,再也不敢犹豫地道出真相,“是……是公先生,之前来花楼的那些才子,有些厉害的都是公先生替我赢的,风雅客栈那天也是我求了公先生替我去扬名的……”
果然……云靖恭伸手捏起一颗棋子在手中把玩着,随意道:“公先生?”
“公先生全民公语蕊,是桂妈妈请来的教习先生,她长得不好看,脸上有一大块胎记,但很有才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话带点京腔,楼里姐妹都猜她可能是京城来的落难千金小姐。”
思棋毕竟才十几岁,在云靖恭的气场下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她何时开始在你们这里做先生的?”
“约莫四个月前……”
四个月前,从京城来?不对,说话带京腔也可能以前在京城住过,也有可能是她的隐藏手段……
“大人?”看他陷入沉思的侧脸诡异地透出几分温和,昏暗灯光下宰辅大人俊美无俦的五官像是一个美好的蜃景让人忍不住着迷,思棋大着胆子伸手想要触碰他,她虽是清倌人,但对男女之事也早就研习过,只差最后一步了而已,撩拨男人的事她也不是没做过,只是她手刚伸出去,云靖恭已经起身理了理衣摆。
“你出去。”
闻言,思棋顿时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赶出去,她急忙扯下自己的面纱,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看着云靖恭,试图引起他的兴趣,但宰辅大人却只是闭上眼,十分不耐地挥了挥手。
“出去。”
这一次却不是对思棋说的了,只见思棋身后立刻多出一道黑影,来人利落地一个手刀劈在思棋颈后,思棋立即昏倒在地,那人很不怜香惜玉地拽着她的一条胳膊将她带了出去。
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但思棋身上呛人的香味还残留着,云靖恭挥手弹开窗户,那窗户很宽大,隐约可以听到醉香楼院内人来人往的声音,还有那些江南官员们为花铃喝彩的声音,云靖恭冷冷地笑了。
看来,只死一个云靖铭还是远远不够的。
孟清匆匆赶过来的时候,云靖恭正在翻看棋盘旁边落下的一本棋谱。那棋谱看着眼生,落款是一个“公”字,字体也不是女人多用的簪花小楷,云靖恭也是第一次见一个女子能写出这样大气的行书来,棋谱更是堪称集众家之大成,看得出这个女人至少对围棋是十分了解的。
“大人,”孟清擦了擦汗,将手中的小册子递给云靖恭,“果然如您所料,宁溪,川南和湖泽她曾经都待过。”
云靖恭放下棋谱接过那小册子,册子是孟清自己整理的,因为各地的探子送来的情报都是纸条,太琐碎了,他可不敢直接拿给大人,但整理之后的结果可真是吓他一跳。
“她的户籍是四年前在江南开的,办完以后她就离开了江南,后来去了很多地方。这女人很狡猾,在川南的时候自称是江南来的,到了湖泽自称是川南来的,回到了江南又自称是京城来的……偏偏她又真的会说这几个地方的方言,那小皇……小孩也一直被她拘在院子里很少出门,所以各地的探子都没发现……”
如果不是今年孩子已经五岁需要开蒙,行三也不会恰好在学堂看到那张和画像里有些相似的小脸。
孟清满头大汗地说完这些,眼看自家大人自顾盯着那本小册子沉默着,他不由想象了一下待会大人会多生气,毕竟被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耍了几年这种事……
“呵呵。”
果然,头顶响起令人头皮麻烦的冷笑声,孟清不自觉腿软跪在地上。
“都怪属下们疏忽才会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请大人责罚……”
“无妨。”宰辅大人合上小册子起身,余光瞥见先前丢下的棋谱,他又顺手把棋谱捞了起来放在袖中,抬脚往外走,“传信给行一,可以行动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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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一动作很迅速,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名叫豆豆的男孩打包带到了云靖恭在江南的别院,因为怕伤到孩子的脑子,行一也没敢打晕他,是直接堵住嘴带过来的,小家伙一路上都没怎么挣扎,落地被松绑以后也乖巧地没有吵闹没有逃跑,只是有些怯怯地看着孟清和行一。
“咳咳,小家伙,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有事想找你娘聊聊。”孟清努力摆出温和的模样,生怕吓到眼前的小孩。
小家伙立刻眼睛晶亮起来:“那你们是爹爹派来的人吗?”
行一:“……”
孟清也愕然:“什么爹爹?”
“话本上写的,娘亲因为和爹爹的误会,怀着我就偷偷走掉了,独自生下我又抚养长大,然后过了很多年爹爹看到我,知道我是他的孩子,就带走我想逼我娘来找他……是不是这样的?”
行一:“……”
孟清:“……”
屋顶的行三:“……”
恰好走到门口的云靖恭也怔了下,随即略有些兴味地推开门看着小男孩:“是你娘这么告诉你的?”
“不是,”小家伙很有眼力地察觉到最后出现的这个人才是这里的老大,语气也恭敬了许多,“娘亲说我是她上山挖野菜挖到的,没有爹爹,但是书堂的大家都有爹爹,所以我觉得我爹爹可能是话本上那样……只是不知道世上有个我罢了。”话说到最后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才五岁的小家伙说话已经吐字清晰道理分明,和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话都不敢说的小可怜天差地别,但这张脸……记忆中这张脸绝对不会出错,那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是那个女人?
“你娘说你是挖野菜挖到的?你信吗?”云靖恭似乎对这个说法十分感兴趣,甚至还微微弯下腰凑近了小家伙仔细观察起来,那张漂亮白皙的小脸上点缀着的眼眸漆黑明亮,听到“娘”这个字眼的瞬间便爆发出耀眼的光彩。
“当然了!娘亲说什么我都信!”
“小家伙,你说话很矛盾啊。”一旁的孟清忍不住嗤笑,“既然你相信你娘,那还找什么爹爹?”
“娘亲生爹爹的气,宁可说我是挖野菜挖出来的,也不承认我有爹爹,有什么不对?”小家伙哼了声,随即又仰头看向云靖恭,像是在犹豫什么,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你就是我的爹爹吗?”
此话一出,不仅孟清和行一忍不住,屋顶的行三也险些掉了下来,连当事人云靖恭一瞬间也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僵住了,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正常,却也没有否定小家伙的话,只是忽然若有所思地开口说了句话。
“你娘把你教得很好。”
不是吧……孟清几人忍不住瞪大了眼,大人在搞什么?这话几乎就是在暗示他就是“爹爹”了!
几人正惊讶着,院子里传来别院管家的声音。
“大人,有一位公夫人上门拜访,说是您邀请过来的。”
“是娘亲!”屋内的小家伙眼睛一亮,立刻迈开小脚往门口冲,孟清下意识地想阻拦一下,却被云靖恭的眼神制止了。
男孩很快推开门,虽已入夜,但院子里灯火通明,可以清晰瞧见管家身后跟着一名浅黄色衣衫的女子,那熟悉的身形,正是他相依为命的娘亲。
“娘亲!”
“豆豆!”
公语蕊直到看到安然无恙的孩子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蹲下来接住朝她扑过来的小家伙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一旁的管家在孟清的示意下转身退回去,公语蕊抱着豆豆下意识地也跟着要走,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几声咳嗽声,她脚下一顿,这才想起自己眼下身在何处,僵硬地转过身。
不待她看清对面几人的模样,怀里的豆豆已经十分激动地挥舞起了小拳头。
“娘亲,你高兴吗!爹爹来找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