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晚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那本书的结局。
「鬼王凝绝与十方阁掌门江临子携手,以十方阁的至宝镇魂玺,击碎了鸣幽的魂魄。」
千百年,再无这位鬼王的音讯。
想到面前这男人再这么耿直高冷下去迟早会死,她怅然垂下眼帘,心里竟有一丝伤感。
然而这些天从未听过鬼王凝绝的消息——连十方阁的人都出现了呢。一本书,故事已经开始了,却迟迟不见男女主角,这次她是真真的站错队了,想弃暗投明估计都没有门路了。她叹了口气,又盯着鸣幽绣着暗花的衣服下摆,心道,鸣幽啊鸣幽,你可千万要争气点,别再做坏人了。
半晌,她抬腿抱住膝盖,下意识地便是个防御的姿势:“我说鸣幽小哥哥,那养尸人——不是你吧?”
鸣幽闻言有些讶异,望着她许久,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他抬起手,温热的拇指在她唇角摩挲:“未晚,我不怪你不信我。”
方未晚无奈,撇嘴道:“现在不是我信不信你的问题,你得叫大家信你呀。”
鸣幽敛容,偏头道:“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如同蝼蚁。我护他们周全便罢,孰是孰非又如何非要他们明了?”
方未晚蹙着眉摇头,偏要反驳他:“可鬼不也是人死了变成的?我也是,鬼爪刀疤他们都是啊。”
“未晚,你与他们不同。”鸣幽缓缓开口,深邃的五官轮廓在跳动的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棱角分明:“此间我只在乎你的看法。”
第7章 鬼王大人是忠犬
“问题是,我的看法一点也不重要。”方未晚长长地叹了口气,嘟囔道:“男女主的看法才是关系着你我生死的大事儿呢。”
她的声音比蚊子叫声还小,鸣幽并没听清楚,便问她:“什么?”
“没什么。”她耸肩,嘟着嘴巴道:“我也是为了你好呀,跟十方阁搞好关系什么的……”
一提到十方阁,鸣幽英俊的面容立刻挂上些嫌恶的神色。可须臾,经了一番复杂的变化,他重新凝眸去看方未晚:“又在担心我了?”
“是啊。”担心你叫镇魂玺戳死了,整个冥都的小鬼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她回身迅速把倚在身后的小枕头放平,拆了发簪胡乱甩了甩三千青丝,便一头扎在枕头上:“我困了要睡觉觉。”
耳畔是他轻笑的声音。
肩头的被角被轻轻掖好,烛火下一刻便被吹熄。听声音鸣幽应该是走过去坐在了凳子上。她舒了口气,阖上眼睛,却没有一丝睡意。
变成鬼了啊……这一切都跟做梦一样。也不知会不会明早一起来,自己正坐在选修课上发呆呢。她抬手特意在自己脸上揉揉掐掐,触感如旧。
过了会儿,身后响起他低沉的嗓音:“明早想吃什么?”
她思量了片刻,小声说了一句,“什么都行……其实我有点想吃冰淇淋了。”
未等鸣幽开口问,她主动解释道:“冰淇淋啊,就是鲜奶做的,圆圆的,滑滑的,凉冰冰的东西,又甜又凉,消暑又好吃——”
她舔了舔唇,兀自惋惜了一下。沉默良久,她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大眼睛:“明天我就不去了。在这等你行吗?”
鸣幽剑眉微蹙:“不愿跟我一起?”
“我……”方未晚想到白天碰到的那几个僵尸,在她面前尖叫着化为灰烬,胃里仍旧翻腾:“我害怕,还是不去了。”
鸣幽敛容,神情严肃:“我会护你。”
方未晚嘟起嘴巴,小声道:“那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儿呢……”
连你自己都是个反派,要被凝绝和江临子杀掉的,又谈何保护别人?
鸣幽不语,柔和的面容忽然染了霜雪。
半晌,他复才开口:“若留在村里,离那些凡间的道士远些,尤其是十方阁的。”
“为什么?”
难道是他知道,十方阁有一件叫作镇魂玺的宝物,可以要了他的命吗?
透过窗纸洒下的月光黯然,他端坐,缓缓道:“你还不会掩盖自己身上的鬼气。我虽在屋内与你周身下了封掩鬼气的咒术,只怕那些道士精明,有所察觉。尤其如今凡人恨鬼入骨,切不可露了马脚。”
方未晚知道他肯定有事瞒着她,却也没法再问,只好将信将疑地点头。
二人的目光穿透黑夜,皆是牢牢地盯着对方。
最终,方未晚认输,翻过身子对着墙,把自己塞回墙角。
身后有窸窣声响。鸣幽的脚步缓缓靠近,最后他坐在床边,宽衣躺在她身外。
第二次同床共枕,方未晚依旧心跳如雷,抓着被角的手心出了好多汗。又过了会儿,身后那人慢慢靠了过来,长臂一揽轻松把她往外拽了些,将她环在怀里。
他身上依旧是那股好闻的味道。
她也说不出,就觉得那味道好熟悉,环环绕绕在身旁让人很有心安的感觉。
终于,她软下心来,小声道:“我就是怕你不小心,叫哪个不长眼的道士给打死了……”
这话说得直白,逗得他嘴角高高扬了起来。可话间的关切却又直直戳在他心窝,恍若隔世。
鸣幽翻身支起上身,左手撑在她身侧,右手抚了抚她圆润的额头:“未晚。这世上能定我生死之人,只有你。”
“诶?”他英挺的面容近在眼前,额前碎发甚至扫到她的鼻尖。半敞的衣领里,结实的肌肉若隐若现。方未晚没来由地想起那天他带队归来卸下一身盔甲的样子,小脸红了个通透。
她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更不知他何出此言,于是在他怀里将自己缩成一根棍儿,惶恐道:“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
见鸣幽坚毅的唇线淡淡勾起,方未晚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快叫他勾走了。
半晌,他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快睡吧。”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方未晚感觉自己的头皮酥酥麻麻的,面前似有清冽花香。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脸正对着某人的胸膛,被他修长的手指捻弄着长发。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窝在他怀里多久,只是慵懒地感觉睡得很踏实。
如此淡然的时光让她有种久违之感,意识清明后,她迅速推开他坐起身来。
他弯了唇角,在她的头顶揉了一把,起身去给她打了一盆水,又去取早餐。
她洗漱好坐在简易的梳妆台旁,一直到他回来都没鼓捣好自己那头长至腰际的头发。仅仅使用一根丝带来束道姑头,对她来说实是有些困难。
而鸣幽挽起她的青丝,却轻易便将那发髻别好。
铜镜中,他的娴熟她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
来到圆桌旁,望着桌上摆着的一大盆冰镇汤圆,方未晚十分惆怅:虽说这碗甜点很符合圆圆的、凉凉的、滑滑的这几个特点,然而——它就是一碗冰镇汤圆而已如果她要的是这个,干嘛还非给起个冰淇淋这么玄妙的名字?
可她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他便记下了,在转日她醒来前就备好——
汤圆也不是苹果橘子大鸭梨,说有就能有的。这小村子如此萧条,恐怕是找不到有心包汤圆的厨子的。
她给自己盛了一小碗,拎着小勺子舀了一个,咬开之后里面竟是浓浓的鲜奶馅。那汤圆润润黏黏,极其细腻,简直与超市卖的速冻品种有天壤之别。
鸣幽就坐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一张很大的皮革看得入神,大概是青涛的地图。
望着他写满认真的侧颜,她的心动了动,于是低头舀了一个给他送过去。
余光瞟到她的动作,鸣幽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惊讶之余脸上竟泛起红晕。
见他愣怔怔地盯着自己,也不过来吃,方未晚自是比谁都难为情。她往前探了探身子,又离他近了些:“挺好吃的,比我吃过的都好吃。你尝尝。”
鸣幽轻轻眨眼,纤长的睫毛扫过,他低头将那颗汤圆含进嘴中,舌尖轻舔过她的勺子。
方未晚总觉得他是在暗示什么,心里阵阵发痒。
她索性端起碗来喝汤,赶紧把脸埋进碗里去。
一碗汤下肚,凉飕飕的,把碗放回桌上,他还在看着她:“还要。”
她也不好拒绝,只好又舀了一个给他。心里一紧张,勺子没递到嘴边就歪了,汤汁就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他也不擦,只顾着嚼嘴里的东西,好好的鬼王大人活脱脱像个大孩子一样。
她抬手用袖子胡乱把他的下巴抹干净,低头把剩下的两个都塞进嘴里,两颊鼓得像个小仓鼠一般。
卯时,众人聚集在村口,拔剑的拔剑,舞刀的舞刀,掏法宝的掏法宝,个个都养足了精神准备与僵尸大战一场。唯有方未晚和鸣幽两手空空,站在最末。
“在房里等我,别逃跑,好么?”鸣幽将手搭在她的肩膀,示意她便送到这就行了。
方未晚顺从地点头,目送他潇洒离去——这般的俊逸,在那些道士中间还真是鹤立鸡群。
回了房间,方未晚百无聊赖,便去多宝阁上找书看。前前后后翻了会儿,外头又有人敲门。她过去开门,正是江廷。
她一怔,道:“诶,江道长你没跟着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