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幽幻化出紫色战枪迎风而立,黑缎般的长发以一墨玉发冠高束,发尾于风中翻飞,好似九天不经意间洒落的水墨一般。
“休要诡辩,且趁我起杀意之前速速离开。”
他声音不大,入耳却十分清晰,带着极强的压迫力。
袅袅雾气中,他周身不断散发出慑人的真气,绵延不绝浑然流淌,形成一道淡紫色屏障罩于两人身外。那光线不强,却是穿透浓雾驱散了烟尘。
江廷身后的几个道士互相对视一眼,不由得错后半步,握紧手中长剑万分警惕,生怕那杆长/枪在某个瞬间悍然而出。
而鸣幽只长身而立,鹰眸毫不客气地凝于江廷眉心,傲气中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丝毫没有在意旁人惊恐的目光。
江廷为在场众人中最为年轻的一个,然也是最为镇定的一个。他漫不经心地避开鸣幽的目光,转而望向方未晚:“自豹头村外一别,阁下将方姑娘掳走,贫道便日日忧心,怕她遭了毒手。如今率几位师弟前来,只为见她一面,亲口问问她可还安好。”
方未晚高高挑起眉毛,内心是崩溃的:你们抢地盘就说抢地盘,蹲点就说蹲点,明明虎视眈眈别有所图,扯她做什么?
自然,鸣幽比她更生气,战枪于腕上一个翻转,发出熠熠精光:“她是我冥都鬼差,一切自有我照看。你这道士厚颜无耻,三番两次纠缠于她,是何居心?”
江廷并未理睬鸣幽,而是一意孤行地问方未晚道:“方姑娘,不知上次我与你说过的提议,你是否认真考虑过?可愿与我上十方山?”
方未晚想都没想,就摇头道:“不好意思啊,冥都挺好的,我就不去十方阁了。”
且不说她现在就是个小鬼,到了十方阁,得叫一群道士手撕了。就说她脑袋里还有地球母亲的记忆,人也到了癸雨榭,说不准能弄明白怎么回家。若是听了他的一头栽在轮回井,出来当个小道姑,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
然而江廷这目中无人的问话也彻底激怒了鸣幽。他运起深厚鬼气于枪尖,显然是要动起手来了。
而那几个道士也瞬间变化好站位,组成了某种阵法,祭出长剑准备迎敌。
正在这时,一个发着淡淡白光的东西从远处飘了过来,在浓雾中就好似一盏小灯,行得很快。
随即,越来越多的光点自雾中飘来,海面上一时间十分壮观。深蓝色一片水域上覆点点烛光,好似倒映着无尽星空。
到了近处,方未晚才看清,那些都是百姓模样的人,每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烛火幽微的灯双眼眼底青里透黑,目光呆滞,正贴着水面往癸雨榭飘呢。
应是刚刚死去的新鬼,要入轮回了。
只是同一时间忽然来了这么多人——方未晚立刻就想到了鬼门大开的青都,恐怕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怕随时迸发相持的阴阳之气影响众鬼投生,双方虽已都是如箭在弦,却强自控制住招式,屏息在空中僵持着。
源源不断的魂魄掌灯飘过,癸雨榭的大门轰隆隆大开,众鬼消失在城内。不知过了多久,海面才恢复平静。那城门又轰隆隆关上,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这平静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鸣幽与几个道士同时纵身发招。砰的一声巨响,两道强大的气海撞击在一起,无数光柱交织一处生生将浓雾撕碎。海面上,海水立即鼎沸,大浪滔天,碎石纷飞。
“鸣幽小心!”方未晚站在云中捏了一把冷汗。便见光柱散去,他一人一杆□□横扫,与对面四个道士相持一处。
几人只是气海相较,皆不发招。虽然表面看起来五人都是纹丝未动,可周遭的空气已经炽热得扭曲起来。
鸣幽体内鬼气绵绵,深不可测。那四个道士难以匹敌,不过一会儿便满头大汗。
而江廷垂手站在不远处观战,应是在看鸣幽的实力,并没有加入战局的意思。
接连几场大战,纵是鬼王亦会有损伤。方未晚正心急着,就见癸雨榭的大门再次打开,里面闪出一道墨色剑光来,直直劈开海面。刚刚还沸腾不止的海面竟瞬间平息,真如豆腐块一般往两边裂开。
紧接着,一黑袍男子持剑率一队鬼差纵云而来,气势汹汹。
单凭他利刃般的气质,方未晚便断定,他就是鬼爪心心念念要找的那个承影。
鸣幽余光瞥见承影靠近,腕上陡然加力,四个道士被弹出老远,摔到海面上,半天才踉跄着爬起来。
鸣幽转身回到方未晚身旁,牙缝出挤出了一个“滚”字。
江廷将四位同门内息稳住,仰头道:“方姑娘,还请你再思量些时日,贫道等你答复。”
言罢,五人纵祥光离开,很快消失在浓雾中。
承影收了佩剑,来到二人面前,视线不经意间扫到方未晚身上,就好像看见诈尸一样,立即怔住了。他双唇开开合合,半晌却是欲言又止,最终面色复杂地单膝跪在云中,与鸣幽道:“王上。”
身后,十几位鬼差呼啦一下全跪下了。
“嗯。”鸣幽低低地回应,将方未晚往身后拉了拉。
承影垂首站起身,转头望了望道士们消失的方向,道:“王上缘何不干脆取了他们性命……到癸雨榭门口来放肆,他们简直胆大包天。”
“杀了有何用?我若动杀心,整个十方山又有谁能阻拦。”鸣幽声音愈发冰冷:“比死更可怕的是绝望。自己的性命随时捏在别人手中,如蝼蚁被人踩在脚下,明知对方一念间便可决定自己生死,却依旧要小心翼翼保好自己这颗脑袋。如何?”
方未晚望着他清冷的背影,虽听他如是说,却依旧觉得他并非是这样想。
大抵是嘴硬心软吧。
在那座仓促伪造的冥都里,他对敌虽然招招狠辣毫不留情,但自从她来到青涛,就没见他害过一条人命。
杀僵尸也好,打恶鬼也罢,对于人命却是慎重再三。
望着跪了一地、满脸恐惧的鬼差们,方未晚实在忍不住,开口道:“我们不能因自己有强大的力量就做恶事。即使他们再可恨,毕竟也是条条人命。冥都一直是为了青涛的平和在讨伐恶鬼,又不是想称霸全世界的大魔头。这一点,你们王上比谁都清楚。”
承影微微皱了皱眉,头埋得更低:“姑娘说得是,是属下鼠目寸光了。”
“进去吧。”鸣幽并未多言,拉起她的手从鬼差中间跨过,进了癸雨榭。
这座城与亮光充盈的冥都不同,到处是死气沉沉的。
虽是夏日,这里的风却带着浓浓的阴冷之气,好似吹过脖颈就能吹进骨缝一般。街上古井早已干涸,花树枯亡,只剩黝黑的枝桠在风中摇晃。一座接一座的茅屋破破烂烂,不见人家,只有游魂提着灯四处飘荡。
那些游魂四肢僵硬,面无表情,应该都没有知觉了。只是随着他们三人穿城而过,游魂皆远远绕着他们走,就如同感知到什么危险了一般。
承影将他们挨个扫了一遍,正色与鸣幽说道:“今日又来了二十七个,都去到轮回井了。”
“做得好。”鸣幽头也未回,牵着方未晚一路前行,拐了几个弯儿后,停在了一个挂着“离世镜”三字牌匾的建筑外。
“你在这里守着,莫让别人进来。”回头吩咐好承影,他脚下微微顿了顿,迈步走了进去。
这座建筑其貌不扬,但里面的空间很大,其中三面都挂着多个巨大的铜镜,看起来很是晃眼。
鸣幽大步走到角落的一面镜子停下,道:“未晚,陈列在这里的,是一面面离世镜,也是离开青涛的门。其中只有几扇打开过,剩下的则是千万年都关着。而九百年前,你便是从这里离开的。”
他指了指那镜子,道:“那时,你的元神衰弱,奄奄一息。这扇门不知为何自己打开,将你仅剩的魂魄吸了进去。那里面是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垂死的婴孩,名字就叫做方未晚。”
“爸爸妈妈……”方未晚怔怔地念着。
的确,在两岁那年,她生了一场很重很重的病。妈妈每次提起来都会红了眼眶,说大夫都说已经救不回来了。
“你给了那个女婴活下去的机会,也给了那对夫妇希望。”他回手,手指穿过她柔柔的黑发。
方未晚全乱了,半张着嘴巴想了老半天,道:“你意思是,我不是方未晚,方未晚早已经死了?”
鸣幽颔首:“你走前,名字叫作凝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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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晋/江首发,请支持正版
晋/江/首/发,盗文可耻。
鬼王凝绝。
虽然那日体内的某种东西忽然爆发, 杀尽了几乎一城的恶鬼, 她已有了这样的猜想。但听这名字由鸣幽亲口说出,她依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就仿佛仅仅凝绝二字,便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一般, 刹那间就叫她心潮澎湃。
“千余年前, 我们一同在天道降世。自我来到青涛,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 第一个望见的人便是你。你我并肩百年,征战四方,早已骨血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