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轻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揉了揉方如雪的发顶。
“阿爹,我……”
“如雪……”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但最后方靖凭借声音比较响,抢到了主动权。他并不想听到方如雪说出任何委曲求全的话。
“如雪,刚才那位霍中,据说是邻村的恶霸,这你可知道?”
“嗯,知道。”
“那……阿爹打不过他,硬碰硬恐怕是护不住你的,这你可知道?”
“知道。”
“你明白就好。”方靖心中微微一松,这就好办了。
方如雪一怔,心想,阿爹都说出这样的话了,可见情况确实不好,她不能让阿爹为难。她刚想开口表示她很愿意嫁人,方靖却抢在她前面开了口:“你明白就好办了,我们这就收拾东西跑路吧。”
方如雪:???
“嗯?你果然还是不明白。”方靖拉着方如雪进了房间,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向她解释:“你想啊,阿爹又打不过那姓霍的,当然不能和他正面对上,我听说他手下还有一大群人,要是他们死缠烂打,我们两人加上帮着做农事的几位农人恐怕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所以啊,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吗?我们今日收拾好,明天直接进城去,我就不信他姓霍的还敢到城中去闹事!来,帮阿爹搭把手!”
方靖炮弹似的一通话甩过来,方如雪听了还有些懵,但方靖要她搭把手这句话她倒是听明白,一挽袖子便上前帮起忙来。
得亏方靖早有准备,临时收拾起来倒也不慌不忙。家中那几位帮着做农事的佃农他也早安排好了去处,当天下午就带着他们去了半年前约好的人家,将几人转到了那家人的手中。
方如雪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阿爹表现得实在太过有把握,仿佛对一切事情的走向早有预料一般。不过她转头一想,阿爹一直以来都是很聪明很淡然的一个人,也就在家人面前会显得傻气一些,如今能运筹帷幄大概也是他的正常发挥,不算奇怪。
方靖原是打算等到清晨时分再走,又担心夜长梦多,和方如雪商量过后,还是决定连夜离开。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悄声走到村口时,方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住了脚步。
方如雪看向身旁的阿爹,后者正望着家的方向露出沉思的表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果然阿爹对于生他养他的村庄还是有诸多不舍的吧?她想过了,如果阿爹临时反悔不愿意走的话,她也没有任何意见。那位霍中先生,也许只是看起来很凶,也许会是良人也说不定……
“如雪……”
“嗯?”
“我们把房子烧了吧,你阿娘说她挺想念自家老房子的,她那边的屋子住起来不舒服,让我们把老屋烧给她。”
一直以为阿爹是在不舍的方如雪:???
第17章 白月光的渣爹(完)
方家老房子突然着火了,火是在半夜里烧起来的,不知为何竟烧得无声无息,没有惊动周遭任何一户人家。
等到村人醒来的时候,方家原先的那一块地界只剩一片惨不忍睹的焦黑,方家父女不知所踪,只怕早已葬身火海。
本来方家这块无主的地是该归还到村里重新分配的,但一想到这把火烧得莫名其妙,方家父女的冤魂可能还在这上头飘荡,村人每每走过都觉得后背一凉,最后还是决定不动它了。
有几位热心村民本想帮方靖安个坟,不管怎么说,方秀才还在的时候也是为村里做出过贡献的,然而所有东西都被烧没了,想放点东西进棺材也做不到,最后只得作罢,给他立了个牌就算完事。
几日后,依诺言而来的霍中看到这一片狼藉,狠狠地往那牌子上啐了一口,骂一声“晦气”,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赵光亮则是觉得大快人心,他怎么想都认为,方靖那就是恶有恶报。坏他事儿的人,活该被烧死!
方家父女的消失在村里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后就归于平静,说到底,大家都忙着过好自己的日子,对于他人家的不幸,感叹一声也就忘之脑后了。
话分两头,对于村中发生的种种,方靖是不知的。走的那天晚上,光是如何巧妙地控制火势,不使其蔓延至别人家、惊动到周遭人就已经耗去他大半的心力,等到进城时已经清晨,他带着方如雪投宿之后,倒头睡到下午才起来。
彼时方如雪已经为他备好了热水与晚饭,她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吃过之后,才轻声询问道:“阿爹,这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再在这客栈住一晚上,明日我去拜访一位朋友,后头的事情我会安排,你不必担心。”
“阿爹有朋友在城中?不知道是什么人?”
“也就是半年多前认识的一位普通朋友,是县里的县令,他应该能帮我们找到落脚处。”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的方如雪:???
也不怪方如雪惊讶,对于村里的人来说,县令这种当地的父母官,那是大得跟天一样。至于方靖如何会认识县令的,这说来也简单。
他在教女儿同几个学生的空余,也曾进城几趟,每一回进城的时候,若是正好碰上衙门里需要有人帮忙做事,他就会到县衙里走上一趟。
他做的事情也不算什么大事,也就是帮着抄抄书、算算账、整理整理文件资料。工作虽小,但这些小小的工作真要处理起来却是麻烦极了。
若非如此,县令也不至于要从外头找人来帮忙。如果方靖不帮着搭把手的话,这些工作大概能让县令烦到成把地掉头发。
如此一来二去,方靖和县令便算是认识了。之前方靖也曾向县令透露过想到城里来的意思,县令表示非常同意,方靖帮着做的虽是些小事,但县令也从中看出了方靖的能力,他挺乐意手底下多出这么一号人物帮着做事。方靖的身份他还是查过的,没有任何污点,还是个秀才,勉强算得上不错,他也放心。
所以,当时县令便答应了方靖,若是方靖日后真要到城里来,他可以帮着介绍落脚之处。当然,仅限于介绍,旁的事情他是不掺和的。
方靖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便感谢了县令的好意,还顺势以十分温文尔雅的方式吹了一通彩虹屁,让县令的许诺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
方如雪知道自家阿爹很能耐,却没想到他这么能耐,不止和县令认识,还能在一天之内便在城中找到住处,并在衙门里谋得一个职位。她本以为他们两人应该算是进城避难的,那日子一定会很难过,至少没有当初在家时的自在,然而,阿爹过的日子似乎仍旧一如既往的……潇洒。
方靖现在的生活很固定,每天早上到县衙上班,他不在编制内,所以不必点卯,连固定的时间要求的都没有,该做的事情做完就可以走。
县令倒是想让他多做点事情,但被方靖拒绝了,方靖表示他忙着教学生,没空。
为了增强可信度,他特地在城里招了一批学生,下午的时间都花在了带学生读书上。出于更好地教育学生这样的目的,他还特地向县令借了许多书。
这些藏书都是县令的宝贝,他本是不愿借的,于是方靖盛情邀请县令到他家围观了一次他的授课。这一次围观之后,县令意识到了方靖教书能力之强,要是方靖能教出一个状元,那他也能跟着沾光,县令不再犹豫,忍痛割爱地贡献出了自己的宝贝。
方靖假意推辞一番后就接过了那些宝贝藏书,按一式两份手抄了,下午教课用完一份后,晚上又悄咪咪将写得更工整的一份带回家,和方如雪一同享受秉烛夜读的乐趣。
城里毕竟和村里不同,村里的女孩儿是要下地干活的,女孩儿既然要当做男儿使,所受的限制便会少些。然而城里的女儿家不需要干活,是养在深闺里长大的,所受的束缚自然也多。
方靖想教女儿读书,又怕女儿被别人说三道四,毕竟这算是一种出格之举,上一世的蒋时歌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人骂的。方如雪不是蒋时歌,没有主角光环和剧情惯性的庇佑,只能由他来保护,所以他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曲线救国。
县令其实是有觉察到方靖的私心的,但对方既没弄坏了他的宝贝藏书,教起学生来也是尽心尽力,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县令一直期待着方靖能教出一个状元来,自己的地界上若是出了状元,那是可以算作功绩的,然而他的这个梦想始终没有实现。
几年后,确实有一个状元来自于他所辖的范围,可惜那人并不是方靖教出来的。
对于那位赵状元得帝心的程度,县令表示了惊叹,因为对方竟然从帝王那里得到了一个恩宠,允许他不必急着上任,可以先回家乡看看,完成未了之事。
赵状元回乡那天是县令去迎接的,赵状元说要先回自己长大的村庄看看,县令表示了理解,然后便陪着他一块儿去了。
那赵状元回去之后,在一片焦土前驻足良久却不发一言。就在县令以为这赵状元莫不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的时候,他忽然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往那焦土上放了一束鲜花后就面色沉静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