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捂住胸口,闭眼深呼吸数次,才猛地睁眼道:“婉儿,我待你不薄,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都给什么,就连出嫁了,我都由着你使银子,你弟弟也从未有半句微词。如今郡王府有难,你竟只想着保全自己……好,好,今日你踏出这个门,我便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了!”
严婉脚步顿了顿,身子微微一侧,却不敢对上太妃的眼睛,只垂眼看着地面,勉强笑道:“母亲,女儿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转身抬步便往门外走,急匆匆地像是逃离什么可怖的地方一样,从府中带来的侍女原本也想跟着,却被军官让人拦下了,身后一阵哭嚎,严婉始终没有回头。
太妃看着女儿的身影片刻消失不见,浑浊的双眼怔怔落下泪来,终于脱力跌在地上,军官神色厌烦,懒得多看,正欲离开,却又听得身后一声惊呼,“侧妃娘娘!”
军官停住脚步,不耐地回头,见方才那位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子扶着隆起的腹部跌坐在地,双目紧闭,似是失去了意识,而下身,层层华丽衣饰之下的冰冷地面,暗红色的液体无声渗出。
……
长宁侯府,乔曼一边试着送上来的新衣裳,一边听着含玥嘴上的八卦。
含玥:“听说那柳侧妃受了惊吓,一下晕了过去,当时乱糟糟的,开始也没什么人注意到,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流了……那么大一滩血,可吓人了!”
含玥连说带比划,在空中画了一个圆,“那位带兵围了郡王府的军官倒也让人去叫大夫了,可还是来不及了呀,孩子就这么没了,那位柳侧妃也差点没救回来,现在还昏迷着呢。”
“唉,可怜老太妃,亲生的女儿狠心抛下她走了,儿子见不到面成了阶下囚,就连唯一的孙辈都没了,”顿了顿,含玥低声道,“六个多月了,已经成型了,还是个男婴呢。”
“据说老太妃受不了这个打击,已经中风瘫在床上了,口齿不清,吃喝都要人伺候呢,唉,真是……”
见含玥装模作样叹气的样子,乔曼摇摇头,看着她,似笑非笑道:“真是什么?”
“真是……”含玥话锋一转,抚掌道,“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乔曼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呀你!”
含玥吐了吐舌头,“本来嘛,谁让他们设局诬陷靖安侯的?幸得靖安侯机警,没让他们得逞,如今他们这样,都是活该!”
其实是那日宫宴后,太子便让人往靖安侯府递了消息,让靖安侯小心防备,靖安侯乃是武将,平日多少有些粗心大意,这次一查,才发现原来自己身边被人动了这么多手脚,冷静下来后,与太子商议将计就计,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顿了顿,含玥左右看看,低声道:“小姐,如今他们事情败露,四皇子也会受到牵连吧,这样,是不是就没有人会威胁到太子殿下了?”
乔曼笑笑:“早着呢,这棋才下了一半,哪这么容易就结束了?”
含玥眨眨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同样的大殿内,御案后同样隐隐作怒的君王,殿中跪着的,却换了一个人。
“父皇,还请父皇明鉴,儿臣与此次罪臣严柏的叛乱,绝对没有半分关系啊!”
四皇子俯跪在地上,言辞情真意切,痛哭流涕。
“哦?”皇帝不为所动,“那这信上屡次提及你,你又作何解释?”
“父皇!”四皇子俯身叩拜,前额嗑在地面重重作响,“罪臣严柏虽是儿臣的亲表弟,儿臣平日也确与他走得亲近了些,然儿臣绝无此犯上作乱之意啊!这定是罪臣严柏假借儿臣的名头,邀他人为他办事,一干种种,儿臣半点不知啊父皇!”
皇帝没有作声,密信中的确数次提及四皇子,但都提得十分隐晦,并没有半点证据证明此次谋逆是他主使,皇帝也让人去搜查了一番四皇子府,并没有找出什么证据来,眼下四皇子苦苦哀求自陈清白,郑贵妃也屡次向他哭诉,若想凭此就定了四皇子的罪名,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这时,宦官突然入内通报,称太子殿下求见。
靖安侯身上的冤名已清,太子自然也“病体康复”,不再闭门思过,重回朝堂之上。
皇帝沉吟片刻,“宣。”
太子缓步入内,先向皇帝行礼,叫起后似才发现跪在地上的四皇子,道:“原来四弟也在,正好,父皇,儿臣今日要禀告的事情,恰恰与四弟有关。”
四皇子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太子的眼神哀戚,“皇兄难道也是听信了他人的一面之词,来向父皇告臣弟的状么?”
太子没有说话,淡淡看了他一眼,四皇子眼含热泪道:“皇兄,臣弟知道,从前臣弟爱与名士结交,又兼争强好胜,对皇兄多有得罪,令朝中传出兄弟阋墙的风言风语,臣弟知错了!臣弟少不经事,性格鲁莽,行事稍有偏颇,但臣弟从未真的对皇兄心怀不敬,更不敢做出这等犯上作乱的事情!皇兄!你难道一点都不顾及兄弟之情,非要置我于死地吗?!”
太子不动声色道:“四弟,你不必如此着急,我还什么也没说呢,罪臣严柏谋逆一事自有父皇定夺,我又怎会过多置喙?”
四皇子表情一滞,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变得狠厉。
太子:“父皇,儿臣今日要说的,乃是盐政上的事,四弟月前代父皇巡视盐政归来,惩戒了不少贪腐的官员,然儿臣上月收到密报,两淮盐场官商勾结之风依旧严重,盐价逐年攀升,两淮虽富庶,但当地平民百姓仍是苦不堪言,四弟巡视盐政时,也有百姓告发此事,但四弟因着执政两淮盐政的恰巧都是荥阳郑氏的姻亲故旧,故按下不表,只处置了些小喽啰,做了面子功夫。儿臣收到密报后派人去查探,回报消息确有此事,儿臣以为盐政上还有更多被包庇的污浊脓疮,恳请父皇下旨,彻查盐政!”
心中的预想成了真,四皇子心内惶惶,连忙道:“父皇,儿臣绝无……”
一抬头,却正好对上皇帝的眼睛,那双眼深邃清明,似早已看清一切,望着他的眼神不带半点父子情谊,四皇子一时哑然,身子如坠冰窟。
皇帝收回目光,沉声道:“便依太子所言,笔墨,朕亲自拟旨。”
夏秋之交,秋风渐起,这份旨意为偌大的京城带来了第一缕凉意,罪臣严柏在押解上京的路上,四皇子被幽禁,郑贵妃被降为才人,病倒宫中,京中素来与四皇子交好的人家皆战战兢兢,与盐政有牵扯的官员,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荥阳郑氏到底是百年世家,想尽各种办法抵抗,但仍旧无力阻挡这场清算,太子此次有备而来,诸多证据摆上台面,从盐政上的案子牵扯出更多大案,直指郑氏的根基,意欲将其连根拔起,短短月余,荥阳郑氏的百年基业便已毁了大半。
荥阳郑氏族长派人密往京中,多番努力下见到了被幽禁的四皇子,道:“殿下,如今情势紧迫,再等下去无疑坐以待毙,何不放手一搏!”
四皇子眼神闪烁,问道:“舅父这是何意?”
那人道:“我们在军中,尚有可用的势力未被波及,南安郡王还被关押在在大理寺,惩处未定,靖安侯仍滞留京城,西南无主将,何不让人将南安郡王救出来,联合东吁国起兵,殿下亲率众将,清君侧!”
四皇子被劝说意动,但仍有所犹豫:“这样,可行吗?”
那人道:“殿下,如今已是生死存亡之际,再无路可退了!殿下英明决断,南安郡王骁勇,必能大事得成!”
四皇子沉默半晌,终是道:“好,便依你所言!”
十日后,有贼子闯入大理寺牢狱中,将关押在内的罪臣严柏劫走,还带走了郡王府的两位女眷,四皇子亦在残部的护卫下逃离出京,赶赴荥阳,军中几位将领领兵追随,控制了河南河北一带;西南边境,东吁国趁机作乱,欲挥师北上,一时之间,皇城竟被前后包夹,战事一触即发。
皇帝震怒,当即将郑才人打入冷宫,太子自请领兵平叛,皇帝思虑过后,命靖安侯回西南镇守,太子领兵同长宁侯父子往西北,平叛四皇子的作乱。
临走前,太子悄摸着和乔曼见了一面。
城南的佛寺有一颗巨大银杏树,历经百年动荡不倒,秋风瑟瑟,花叶尽落,满城萧索,唯有此树一片金黄,风起木叶簌簌而下,颇有意趣。
太子在落叶中斟了一杯茶,放到乔曼面前,道:“此去一别,怕是要误了婚期,是我不好。”
四皇子的叛逃,一早在太子的计划内,甚至暗中让人给他们漏了个口子,就是为了能将四皇子与荥阳郑氏的势力一网打尽,皇帝也是默许的,只是……圣旨定下半年成婚,如今离婚期也只有不足半月了。
乔曼轻抚茶杯,摇摇头:“臣女知道何为轻重缓急,殿下不必介怀。”
太子:“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乔曼沉吟片刻,道:“殿下……当初为何求陛下赐下婚事?真是为了拉拢我长宁侯府吗?”
“自然不是,”太子道,“我,曾经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