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笑,她想。
她不明白,在大敌当前之时,熊负刍为何不想办法自救,反而愚蠢地忙于内斗。
“别杀我……我求你别杀我……”见芈泽来势汹汹,惜命的熊负刍当即磕头求饶,“……妹妹也知道的,其实我们楚国王室之人体内都流淌着弑君的血液,建国几百年来,有儿子杀老子的,也有叔叔杀侄子的,就是兄弟相残也是寻常的很哪……”
芈泽静静听着熊负刍的胡言乱语,不为所动、毫不犹豫地朝他射出了第三箭。
“你……”熊负刍低下头,愣愣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箭,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鲜血汩汩冒出,顺着他胸口缓缓流下,洇染了一地。
芈泽面无表情地走到熊负刍跟前,他的嘴唇还在微微颤动,他还剩最后一口气。
“是啊,所以你死了……”芈泽冷冷地看着熊负刍,冷冷地道:“……因为我也是楚国王室的人,所以我想,我体内应当也流淌着弑君的血液吧。您觉得我说的对吗,楚王……陛下?”
一句话就把熊负刍气得死不瞑目。
办完了想办的事,芈泽转过身,漫无目的地朝门外走去。
她委顿地在后宫枯度了十余年的时光,完全是凭着要再见亲人一面的信念才撑到了今天。
可从今以后,她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酝酿了一天的暴雨骤然而降,刚出门,芈泽瞬间就被浇得浑身湿透。
芈泽毫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我这么拼尽全力,还是只能做命运的奴隶?”说罢,她忽感喉头一阵腥甜,弯下腰来,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在昏倒的前一刻,芈泽恍惚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向她跑来。
*
到了傍晚,李宦侍一脸欣喜地冲进门,向还在批阅奏章的赵政禀报,“王后她终于醒了!”
赵政笔下一顿,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却还是道:“你最近很闲么,寡人有让你去打听这事了?”
“奴才知罪。”李宦侍耸拉下脑袋。
他还记得,白天大王抱着昏迷的王后去找夏无且的时候,可是一脸的焦急不安啊!大王他明明就很在意,却为何一定要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姿态呢?
“可有召夏无且过来再瞧一瞧?”赵政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瞧什么?”李宦侍差点没反应过来,随即回道:“瞧了,瞧了!夏太医说王后无甚大碍,大王只管放心。”
“寡人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
在芈泽养病的这段时间里,赵政逐步解除了对她的监.禁。
这日,将军蒙恬跟着扶苏前来探病,不会找话题的大将军依旧聊到了战争与死亡。
时隔多年,蒙恬仍然记得那日在教场上,王后发表的那番悲天悯人的言论。
从那次谈话过后,他一直把结束旷日持久的战乱当作是崇高的使命,他甚至引用了王后的话来提振军心士气。
可这次,蒙恬却听到芈泽这样说道:
“蒙将军有没有想过,或许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只不过是恰好轮到你登场罢了。”
看着蒙恬怔怔的神色,芈泽淡淡地撇过了头。
她无法参透宿命的玄机,她终于认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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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身体状态不太好,先更这么多,明天争取放上结局~
说到一代人的宿命,突然想到朝代更迭的规律:
乱世时短命王朝实现大一统,紧跟着就会出现一个天下大治的盛世王朝。
就好比秦隋均二世而亡,而汉唐却是空前的鼎盛繁荣。
这大概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吧(无端联想)
第58章 第五十七夜
春去秋来又三年, 齐王田建的投降为秦国统一六国的伟业画上了终止符。
但四海并未就此安定, 六国贵族们纷纷蛰伏在暗处, 部署着反秦复国的计划。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彪悍血性的荆楚蛮夷们。
虽然三年前楚王负刍死得轻若鸿毛,但号称虎狼之师的秦军也并非是轻而易举地就倾覆了幅员辽阔的楚国。
宫人们依稀记得, 那是在一个溽热的炎夏,曾在满朝文武面前夸下海口的秦将李信灰溜溜地回到了咸阳, 身后还跟着被楚将项燕打得落花流水的二十万秦兵。
出于无奈的秦王政只得请出老将王翦,倾举国之力凑足了六十万兵力,又靠着内耗疲敝的阴损计谋, 这才大败了楚军。
于是愤怒的楚国人叫嚣着“楚虽三户, 亡秦必楚”,在这三年内策划了一场场起兵谋反, 在复仇的同时,也无情地将身处咸阳宫中的楚国人推入舆论的漩涡。
这日,当芈泽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已是深夜。
她迷茫地环顾四周, 恍然发现在她枕边沉睡的那个人竟然是师兄林均。
芈泽起身坐起, 抬手摸了摸异常沉重的脑袋, 平静地察觉到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古老而低劣的圈套。
这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芈泽看到一脸怒气的赵政站在门口。
*
狂怒的秦王赵政在流华殿连夜秘密地审问了这桩宫廷丑闻。
不明所以的林均率先开口, “我与昭师弟之间清清白白, 天地可表。”
赵政看着这个英俊的中年男子,不禁哂笑道:“清白到你愿意为她终身不娶,离家去国十余年, 就为陪伴在她左右?”
“怎么不说话了呢,林均?或者寡人还是称呼你的另一个名字更好呢……”见林均语塞,赵政忽然笑了,“……齐国公子晏?”
林均闻言先是一愣,随后默然地低下了头。
见他依旧不说话,赵政气不打一处来,便怒喝道:“你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潜伏在寡人.妻儿身边,你还敢说你没有任何企图?”
林均冷冷地答道:“这与你无关。”
赵政露出一抹冷笑,“你不承认也无妨,反正齐王田建过几日就要被押送到咸阳来了,你们父子多年未见,一定有许多话要说。到时寡人把你们关在一处,也算成全了你们的父子情深!”
侍卫们应声押解着林均离开,赵政缓缓垂下眼眸,恰好对上了芈泽那双失去了光华和神采的眼睛,从里面他看不到一丝对林均真实身份曝光的讶然。
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或许楚人真的会巫术吧,至少他见过的楚国女子个个都像是容颜不改、青春永驻,他想。
赵政回过神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试探道:“林均与你同榻而卧为寡人亲眼所见,这是不争的事实。如今王后还有什么话要说?”
芈泽抬眼看他,面色从容,语调无波无澜,“这几年来我在咸阳宫里本就活得很艰难了,又何至于想不开去自寻死路?”
赵政的视线死死停留在芈泽脸上,不想错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不管如何,这几年里你与那林均走得太近,也难免外人不多嘴议论是非。”
芈泽根本无法理解赵政突如其来的占有欲和嫉妒心,她在咸阳宫里伴着青灯细雨凄然地过了半生,几乎几年都见不到他一面。如今看他扮演起被妻子背叛的丈夫一角儿来倒是逼真,若不是有他的冷漠淡情在前,这会儿她差点就真的信了。
芈泽想了想,忍不住嘲讽道:“大王可以有美人爱子解语逗乐、排遣寂寞,就不许我也寻一个心灵相通的知音?”
赵政撇过头去,眼中透出一丝不耐,“王后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寡人需要一个解释。”
芈泽随即举掌立誓,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与林师兄之间只有同门之谊,绝无男女私情。自相识以来,我们从未有过一丝逾越之举,今日的这一切绝对是有人陷害。我芈泽对天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有半点虚假,必遭天打雷劈!还请大王明鉴。”
赵政的语气依旧冷冷清清,“寡人不信什么发誓赌咒,寡人要看到证据。”
见赵政全然一副不信的模样,芈泽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问道:“这么明显的故意设计,为何大王却深信不疑?”
不等赵政作答,她顿了顿,又继续道:“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我真傻,真的……”
芈泽冷眼重新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为什么我没早些看出来呢?为什么大王宁愿相信这个拙劣陷阱制造出的假象,也不愿相信我为自证清白所发的毒誓?”
赵政冷笑一声道:“那王后倒是说说看,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圈套分明就是大王你亲自设计的……”芈泽锐利而茫然的目光落在了赵政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大王想要我死。”
“这就是你的答案?” 赵政终于急了,忙问道:“寡人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想不到到了今日,大王依旧将’出师必有名’这句话奉为圭臬。”芈泽想起了多年前她被嫪毐挟持到知返林,听到赵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出的那番凿凿之言,“但在那么多杀我的理由中,大王却为何偏偏要选择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