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放在地处西北边陲的秦国却是难得一见的风景，芈泽不由得心生好奇。
便有宫女上前为她指点迷津：“先、先前大王特意派人到楚地引种, 命花匠悉心栽培，说是到了时节便可与、与王后一同观赏。不过此花名贵，眼下也只有甘泉宫才看得到呢！”
“大王费心了。”芈泽瞥了眼强装镇定的宫女, 转步上了水廊, 手里揪了树叶子就往池里扔，心中却想：倒是可惜了这一树的桂花了。
“是我杀死了我的孩子！”远处赵姬凄厉的喊叫适时地插/入, “是我啊！”
说话的宫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在触及芈泽关切的目光后更是连退两步。
在见识过王后将帝太后生生逼疯的手段后，她又如何能不怕？
恐惧在暗夜里蔓延传染，随侍的宫女和侍卫们纷纷跪地求饶。
“你们这是……”刚要出口的字被吞了回去, 芈泽苦笑一声, 转而道：“……你们竟然怕我？”
没想到与谋害亲孙的太后赵姬相比, 合理报复的自己此刻却成了众人眼中更可怕的那个。
“好……很好……”揪完桂叶，芈泽手中只余一截光秃秃的桂枝, 她毫不留恋地将桂枝掰成几段, 也扔进了池子，“今夜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与其徒劳解释, 不妨顺水推舟。
恐吓也许是最好的保密措施，而建立在她恶毒形象上的恐吓，一定更具效力。
此事绝对不能让赵政知道。
“是！”“是！”
但芈泽很快发现了整齐划一叩头声中某个不和谐的音阶。她将目光直指那个高昂着脑袋，在低眉应和的队伍里甚是显眼的宫女，“你似是有话要说？”
“奴婢不敢。”宫女将头扬得更高，清丽的容貌在月光下略显苍白。
“哦？我看你倒是很敢。”芈泽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奴婢只想说句公道话……”美貌宫女不甘心地垂下头，再抬起时眼中早已蓄满泪水，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其实奴婢觉得太后有些可怜。”
芈泽闻言便铁了心要与她一辩，“你倒是说说，太后哪里可怜？”
旁边的圆脸宫女见状，用手肘捅了那美貌宫女一下，示意她别乱说话，却听她继续道：“眼见曾经风华无限的太后如今却、却被逼成了个疯癫潦倒的苍老妇人，奴婢自然不免心生怜惜。”
这“被逼”二字用得着实精妙，芈泽不禁用正眼打量起她来。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思索半晌，芈泽决定放弃探究她的身份，“你这话说得甚是可笑。今日赵姬差点害我痛失爱子，你不可怜我这位母亲也就罢了，可你竟然去可怜她？这究竟是何道理？”
芈泽不明白，怎么到了她嘴里，赵姬倒成了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了？
就因为如今疯的是赵姬，不是自己？
貌美宫女仍旧义正严辞：“奴婢觉着太后虽犯了大错，但公子扶苏既是无恙，王后委实不该做得太过。得饶人处且……”
“哈哈哈哈哈……”芈泽怒极反笑，匆匆打断了她：“……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
“故作公正之态，实怀偏颇之意。表面上自诩理性、中立、客观，暗地里却早已选定了立场倾向。反正话都让你说尽了，横竖各打五十大板就完事了。”
“若论狠毒，我哪及赵姬分毫？只因眼下赵姬成了弱者，你便同情于她。”
“我只问你一句，倘若今日扶苏真的死于赵姬之手，那个疯癫痴狂的人变成了我，那么此刻你又是否会同情于我？”
“这……”美貌宫女语塞，声如蚊蚋，“……可小公子毕竟还活着呀。”
芈泽忍不住出言讽刺，“是啊！扶苏不过差点丢了一条命，而赵姬却是失去了她的心智啊！我不明白，你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把这两件事等同起来，丝毫不顾对错、不论因果？”
“慷他人之慨，却还以为自己高尚得不得了。只因板子不落在你身上，你便不觉得疼。”
“不知当你事临亲身时，是否也能如此刻般冷静，继续向世人展示你那颗宽容仁慈而伟大的心？”
“奴婢方才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并非是有意要冒犯王后。”貌美宫女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抬手抹了泪道：“若王后听不得奴婢肺腑之言，奴婢也只好认了。”
“好一个有感而发，好一个无意冒犯，好一个肺腑之言！照你的说法，我若真怪罪于你，岂不是太没有人情味了么？”芈泽冷冷道。
其实像这种女子她见得多了，不过略有姿色，受男子追捧赞美久了，便自感风姿高绝，积习了满腔傲气，却错当作一身傲骨。
甚至于不知天高地厚。
见貌美宫女低头谢恩，嘴角却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芈泽不禁摇了摇头：
我又何必亲自动手，日后自然有人看不惯你，替我收拾你。
你又怎知，我此刻的宽容是仁慈还是残忍？
*
“你胆子可真大！”送走王后，圆脸宫女这才松了口气，拉着美貌宫女到了一处墙角，又使劲掐了她一把，“当众顶撞王后，你不要命啦？”
“那王后不过是个爱虚张声势的，我岂会怕她？”美貌宫女轻嗤一声，“你忘了？那回咱们说她善施妖术、迷惑君心，她可是全听到了，到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没追究？”
回忆起那段妄议主子是非的往事，圆脸宫女却是心有余悸，只胡乱点了点头。
“不过逼疯婆母这种事，怎么也说不过去吧！那毕竟是大王的生母啊……”美貌宫女柳眉一竖，计上心头，“不行，我一定得找机会将此事禀报大王！”
“说得如此大义凛然，我看你是别有所图吧。”圆脸宫女打断了她的自我标榜，“我就说你方才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替太后鸣不平，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
“你说什么呢……”美貌宫女支支吾吾道：“……我是真心觉得太后可怜啊。”
“得了吧，就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透？话说回来，凭你的姿色，兴许还真能得大王青睐，封你个夫人做做。”圆脸宫女眼珠一转，朝她一福身，“若是富贵了，你可千万别忘了我这个好姐妹啊！”
“那是自然。”美貌宫女扭捏着回了一个羞涩的笑。
*
只听“吱呀”一声，朱漆宫门被重重地合上。
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桂花余香，芈泽深吸一口气。
先前对长在甘泉宫内桂木的那点惋惜，此刻却化作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昔日嫦娥窃药奔月，在独对青天桂影时是否会感到清冷寂寥？
这一点芈泽无从得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太后赵姬在属于她的广寒宫里度过余生时，绝对是悔恨交加的。
如此一想，那些桂木倒还算得上应景。
回到流华殿内，芈泽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
报复的罪恶感与快/感扭曲了她的心，直到灯火忽燃、满室生辉，芈泽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一道修长的身影逆光行来，在青石方砖上投下沉沉的影子。
赵政薄唇微启：“这么晚了，阿泽去了哪里？”
芈泽抬头看他，“我有些睡不着，便出去逛了逛。”
“阿泽好闲情……”赵政伸手在她发髻上轻抚，“……这一逛竟逛到了甘泉宫？”
他合着的手掌缓缓张开，掌心里赫然有个米粒似的金黄花朵，仍不识情/趣地散发着幽香。
“王后究竟去甘泉宫做了什么？”赵政眸色渐渐转冷。
“我......”
芈泽脑中一片空白，唯有先前宫女的那句“不过此花名贵，眼下也只有甘泉宫才看得到呢”在耳边不住地回荡。
如果此时她选择如实相告，他又会如何看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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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我断更的时间足够长，盗文就永远追不上我（滑稽）
第49章 第卌八夜
芈泽死死盯着赵政掌心的那朵桂花, 有意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莫名地想起了前世里罪案学里常讲的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
凡物体与物体之间发生接触后会存在物质的转移, 目标物体会将自身的一些物质遗留在源物体上, 同时也会从源物体上带走一些物质【注1】。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古人诚不我欺。
想到这，芈泽苦笑着摇了摇头, “母后她……她没事。”
赵政似是不信，丢开桂花，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
他掐得太过用力, 修剪得体的指甲甚至开始泛白。
芈泽的目光顺着赵政的手臂, 看向他的眼眸，再次确认道：“她真的没事。”
赵政这才放轻了力道, 双手滑至芈泽的手腕，轻轻握住，“寡人不是说过，一切都交给寡人处理么？”
他的眼底幽沉如水, 潜藏着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
这一日先是扶苏落水转危为安, 然后又是与赵姬和那美貌宫女的一番周旋, 到了这会儿，芈泽早已无心去探究赵政的喜怒, 甚至去掩饰自己的意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