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下,太子的脸色很难看,因方才被人压在了地上,头上的发冠也有些歪了,脸上都是灰尘,显得很是狼狈。
安静的夜里,火把燃烧的声音,显得异常的响亮。这一刻,在这个到处是血和尸首的地方,恍若人间炼狱……
太子的脚步,莫名的有几分迟疑,根本不敢看向秦禹的方向。便是在此时!躺在黑暗处的人,骤然暴起,挥刀斩向太子。押着太子的侍卫,反应也极为灵敏,拽着太子朝一侧偏了偏,那直戳心脏的刀也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可这一刀来得太急太快了,虽是避开了要害,可是太子的右侧手臂却被那一刀生生削掉了!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太子口中溢出。
那个刺伤太子的人不等侍卫动手,便再次重重的倒在了地上。他身上腿上有数支羽箭,半阖的眼眸,还有闪动微弱的光,望着门口的方向,眼前似乎有无数个光点慢慢的落下,又缓缓的散去了……
冯新从窗外,望向院中的桃花树。
一袭红裳立在树下,歪着头的人与冯新对视后笑了笑。冯桢跑到了树下,两个人凑到一起,自以为很小声的窃窃私语……
“那是你大哥?怎么那么严肃,绷着脸看起来像个大叔。”
“嘻嘻!英雄所见略同啦!”
冯新唇角微微勾了起来,慢慢的阖上了双眼……
太子还在地上惨叫,秦禹望着在地上太子,脸上依然有些滞然,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眉宇间甚至还带着几分麻木。
一片雪花,自天空落下。
秦禹抬眸望向天空,松开了握住了郑王的手,接住了一片雪握住。那细碎的雪花,很快便在他的掌心里消失不见了,再不见痕迹。
秦禹摊开手心,笑了一声:“阿薇啊,春天都来了,可又下雪了……”他等了片刻,可并未等到怀中的人回答,他眼中的水雾又慢慢的聚集了起来,眼泪无声的落下,一滴又一滴。片刻后,终是哭出了声音,紧紧的抱住怀中的人,喊着她的名字,嚎啕大哭……
春雪很短暂,稍纵即逝。这场短暂的雪,并没有洗刷掉正和宫里的血污,皇朝的动荡持续了很久。
太子被废,贬为庶民。周皇后被废,责令落发出家。周家满门抄斩,守卫皇城的将领也换了一波。周皇后在被废的当夜便吊死在了坤宁宫,郑王的事便没有人再提了,还是以亲王下葬,可没有谥号。秦肃被立为太子,颜贵妃封了后,秦禹亲自拟定了七个字的谥号。
正和宫里旨意一道道的出,可秦禹已四日不曾上朝了。
礼部很快忙完了郑王的葬礼,也准备好了颜皇后的非一般规格的葬礼,可正和宫里并没有将颜皇后的尸身送出来,甚至礼部的人,几次硬着头皮去催,都被王顺亲自挡在了外面。除了这件事外,皇朝的一切都在轨道上,和以往一般没有变化,除了实际掌权人换成了现在的太子。
第五日,秦禹在正和宫内召见了许多大臣,在众人的见证下,写下了传位诏书,正式退位,将皇位传给了才册封为太子的静王。
第六日,秦禹去了太庙,祭拜了父兄后,自己在庙里跪了许久。守在太庙外的人曾言,太上皇在太庙里自说自话两个时辰,可没人知道他都说了什么。
第七日深夜,大梁朝再次响起了丧钟。秦禹驾崩,留下最后的旨意,与颜皇后同时下葬,合葬帝陵。
第160章
大半年来,大梁朝的新皇帝很忙碌,登基、成婚、立后一起办了。前前后后忙了半年多,眼看着一切都上了正轨,帝后看起来很是和乐。可新登基的皇帝却还是日理万机,农耕、修河渠,抚边,每一样都要亲力亲为,每日都忙的不亦乐乎。如此一来,难免冷落后宫。
太极殿是皇帝的寝宫,礼后大典是出乎意料的隆重,可皇帝并没有特地给皇后修缮宫殿,帝后二人这段时间内都住在了太极殿的寝殿里。虽然偌大的后宫,现在也就皇后一个人,皇帝除了上朝,每日都是在太极殿内理事,帝后二人也看似形影不离了。可亲近伺候的人却都知道,看起来恩爱的两个人时至今日,竟还是不曾圆房。
这件事,大臣们是肯定不知道的,帝后二人上面也没有太后一类的长辈,便是皇后家中也只有两个大老爷们,这样的闺房事,他们别说不知道,便是知道了又如何启齿,于是这件事便在皇帝的不作为,皇后的无所谓上一日日的拖着。
大内总管王顺自先皇驾崩后,便自请守皇陵。秦肃虽是挽留了一回,给他个闲职在宫中养老,可是他去意已决,最后只有作罢。如今的大内总管是林贤之,说来也是运气好挡不住。本来大家都以为皇后与周家倒了,这个跟着皇后风光过的坤宁宫大总管的日子也就到头了。可是,架不住人家鸿运当头,当初先帝赐婚的夫人,正是如今皇后娘娘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
皇后虽是没有强大的外戚,可架不住自己受宠,这后宫中的琐事基本上都是皇后娘娘一人说的算,内廷大总管的职位落在林贤之的身上,也就无可厚非。
如今帝后成婚半年不曾同房,最着急的竟是林大总管了。不为别的,就为了让皇后独宠后宫,圆房也是越早越好,何况家中夫人几乎见到林贤之都要过问此事了。林贤之每三日才回家歇一天,可这一天几乎都要在这个问题中度过了,因两个人没动静,林贤之也没少被自己的夫人冷落,这人生不可谓不艰难了。
太极殿外书房里,是皇帝议政的地方,来的都是外臣,便是皇后也该避嫌。可皇帝登基后,将外书房用屏风隔出了两间来,他在这边办事,皇后便隔着屏风绣花或是看书、画画,甚至是会友。不管是做什么,大多都不能离开皇帝的眼皮底下。
当然,段家剩下的都是男人,段风性格不羁,一直不肯娶妻,因柴将军亲自跑来说了自家女儿与段风是事,皇帝和皇后不及着急段风过问,段风便跑去抚边去了,现在段棠想见他也难。如今段靖南虽有了侯爵,可迷上查案,在大理寺挂了闲置,但是查案子来比谁都积极,根本没空天天来看女儿。
太极殿里,皇后接待最多的便是冯家兄妹了。冯新去世后,冯宽虽也参与了此事,可是秦肃也没有深追究,当初死在正和宫的所有人都没有牵连家人。非但如此,秦肃登基没多久,还赏了冯玲一个四品夫人的诰命,冯桢也给了个正六品闲置领俸禄。人人都猜测,这是皇后的枕头风,可是只有段棠知道,林贤之该是一早就跟着秦肃做事了,这般的赏赐,也冲着林贤之去的。但是,秦肃似乎很乐见其成众人误会。
冯玲在冯新死后,几乎以泪洗面,后来又为冯宽担忧许久,直至知道秦肃不再追究此事,才和段棠见面。冯桢也是如此,在那段时间里,怕段棠难做,不管心里多担忧,都不曾用冯宽的事找过段棠,反而是事后,秦肃忙起来,冯玲无事便去陪伴段棠。冯桢倒也想去,但是求见三五次,能见上一两次便也不错了。后来,段棠得知此事,不知和皇帝说了什么,冯桢才有了冯玲的待遇。
此时,秦肃坐在太极殿里,看着战战兢兢的冯玲片刻,才回过神来:“让冯宽过来吧。”
今日冯玲像往日那般递牌子入宫,可是走到太极殿竟是让林贤之通传,要求见秦肃。林贤之也不知道冯玲想要做什么,可他自来是个耙耳朵,对冯玲言听计从,想也不想便通报了。
秦肃性格虽一如既往的孤僻,但是对冯氏兄妹也难免的优待,人既然是要求见,自然是要见的。可没想到冯玲竟是带着冯宽求见。
冯宽进门,竟还抱着个婴孩,看不出来多大,瘦瘦小小的,眼睛很大,嘴角还有口水,看起来并不机灵。因是七月的天气,孩子穿的很少,可身上竟是青青紫紫的,一眼看过去竟是没有完好的地方。
冯宽抱着婴孩跪了下来,沉声道:“求皇上救救这个孩子?”
秦肃沉默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缓声道:“站起身说吧。”
冯宽低声道:“小民有罪……不敢站起来。”
秦肃微微蹙眉:“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罪?”
冯宽沉默了片刻:“小民在庶人英那里抢走了孩子,他似乎已去状告小民了。”
太子秦英被贬为庶人后,因少了一只胳膊,也翻不起什么浪来,秦肃特地给他找了一处宽畅的宅子,也赐下了奴仆。宅院外面虽有守卫,他也算是被圈进了起来,可他衣食无忧,奴仆也有,日子并不难过。
宫变时,秦肃在坤宁宫里没有找到郑王,也没有为难皇后,只是让人将皇后等人看守了起来,冯宽也是因此躲过一劫。当初段棠救下小皇孙后,因是从水里捞上来的,虽是将他捂在胸口,可是他那时还是有些发烧,当下就送去了坤宁宫。
皇后虽是被看守了起来,可坤宁宫里本就有医女,当下就救治了小皇孙。可他到底是早产,体弱的很,后来便一直不曾退烧。待到宫变的结果出来,短短三日,太子断臂,郑王身死,周皇后被废,周家满门抄斩,那时坤宁宫里谁也顾不上这个小皇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