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肃若无其事的将双腿也放入了段棠盖着的皮裘里,靠坐在另一个凭几上,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段棠道:“心情不错哦。”
秦肃虽是很克制,可还是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尚可。”唇角露出一对小小的酒窝,竟是觉得特别可爱。
段棠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今日不做复健了吗?”
秦肃道:“停一日,无妨。”
段棠从一侧拎起了酒壶,正是她方才拎了一路的:“再喝点?……”
秦肃打量了段棠一眼,唇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你想灌醉我?”
段棠点头:“是滴呀。”
秦肃沉吟了片刻,从一侧拿起了空的茶盏,有些若无其事的开口道:“你喂我,我便喝……”
段棠道:“那干脆喝个交杯酒呗?”
秦肃看了段棠一会,又沉吟了片刻,矜持道:“交杯酒都是新婚之夜喝的,岂能这般的儿戏……”
段棠点了点头,凑过去小声道:“哦?原来如此?既然如此,那咱们谈谈吧。”
秦肃微微一怔:“什么?”
段棠笑道:“随便谈谈,比如人生和理想?”
秦肃有些懵的看向段棠:……
段棠又笑了笑:“这个范围太大了,那我们谈点别的,比如王爷今后打算抬多少人进门?将来打算养多少后院?”
虽然段棠脸上还在笑,可是秦肃历来有种动物的直觉,他听完这句话几乎全身的毛孔都炸开了,那双狭长的眼眸盯着段棠的表情,警惕又谨慎。
秦肃侧目,好一会,才轻声道:“没有的,你……你为何生气?”声音之中有种说不出的小心翼翼与讨好。
段棠捏了捏秦肃酡红的脸:“王爷以为呢?……”
秦肃沉默了半晌,决定自救,轻声道:“我也生气好久了。”
段棠挑眉看向秦肃:“哦?王爷气什么?”
秦肃道:“当初,你若肯信我半分,哪怕先将父兄送走,来京城问我,我们又怎么会分开这些年?若是我一直找不到你,那岂不是要错过了……”错过了一生。
这本该理直气壮的一些话,不知为何对上段棠那双眼却越说越没有底气,说到最后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段棠道:“所以,你便将一些……人养在王府后院里?”
秦肃面上有片刻的空白:“阿甜,那个……”
段棠淡淡道:“怎么?那是别人强迫你的?……”
秦肃点头连连,小声道:“我近日无事,自明日起,我便只陪你一个,你想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段棠回眸,歪着头等秦肃说下面的话。秦肃顿了顿,艰难道,“那些人,我先前让人都送走了……”
段棠红口白牙道:“是吗?那你在石江城里抢走我的丫鬟,又怎么算!”
秦肃似乎被段棠的黑白不分惊呆了,好半晌才分辨道:“不曾的……哪个……”
段棠捏住了秦肃的下巴:“哪个?你强买了我多少个丫鬟?……我听闻,那静王府本来满后院的女子,王爷自十来岁开府建牙,便来者不拒!”
秦肃抿着唇看段棠,好半晌道:“那胖子说的?”
段棠想了片刻,才知道他说的是阿桢:“不是他,不过,这不是实情吗?怎么?你还要打击报复举报人吗?”
秦肃蹙眉道:“没有的,不是……那些是、送走了都……”秦肃见段棠真的生气,平日里冷清的眼眸里,难得露出几分焦急之色。好半晌,他似乎才理清楚琴音后果,小声辩解道:“没有的,我没见过那些人,那个丫鬟,是自己卖身的非要卖身……她说知道你们的行踪,徐年试探了一两次,发现她在说谎,便丢开了手,当个闲人养着。”
段棠冷着脸:“那王爷做什么了吗?”
“做什么?……”秦肃看向段棠,因为饮酒带着水泽的眼眸中,竟是有些无辜。
段棠立即道:“没什么。”
秦肃似乎突然反应了过来,生气了:“我没有。”声音大了许多,微微眯起的眼睛也瞪大了。
段棠道:“没有就没有,喊什么?你买了人,就说明你有了别的想法!你还有道理!”
“我没有!”秦肃根本不管段棠说什么,执拗的开口道,“你冤枉了我……”说着说着竟是真的着急了,那双眼眸里竟露出委曲。
段棠莫名就心软了,摸了摸他的耳朵,小声道:“那王爷以后,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追究刺杀的事?”
秦肃喝了些酒,这会脸红扑扑的不说,连嘴唇都极水润润的,他身上便有一股草木清香,又有果酒的发散,整个人竟是有一股水果的清甜。
秦肃与段棠对视了片刻,眼神又变得软软的,水水的:“你回来便好,我什么都不想追究了……”
段棠道:“那我替我爹谢谢王爷……”
秦肃拽住了段棠的衣袖,轻声道:“我不追究了,也必不让别人再追究,你再也不用担心这个了……”
段棠忍不住便露出一抹笑意来:“君子一言,静王殿下可不许反悔了!”
秦肃立即道:“绝不反悔。”
“来人!拿笔墨纸砚来!”段棠话毕,回眸笑吟吟的望向秦肃,轻声道,“我虽是相信静王殿下,可是现在我喝酒了,你也喝了些酒。若明日酒醒咱们一起把这事忘了,就不太好了。再者,这件事对我来说,十分的重要,您给我立个文书,可好?”
秦肃今日见到段棠的第一个笑脸,顿时双眼亮了起来,自然无有不应:“好,我现在就写。”
不想,守在门外的竟是徐年,他将笔墨纸砚摆放在桌上,看了秦肃一眼,欲言又止。段棠亲自磨墨,伺候秦肃写下了信约书,便挥手让徐年下去了。
秦肃写完后,双眼亮晶晶的看向段棠,宛若邀赏般道:“这样可好?”
段棠拿起看了看:“王爷的印鉴呢?”
秦肃摸了摸衣袖,又摸了摸腰间,笨拙的拽出了一个小荷包。段棠嫌他手脚太慢,匆忙将小荷包从他腰间拽了下来。
“你小心些,我自己来。”秦肃却是攥住了段棠的手,不许她拽,自己动手细细的摘掉,将金印拿了出来,盖了章。这又笨手笨脚的将小金印放入荷包里,好好的挂在腰间。
段棠吹干了印鉴,将纸张细细的叠好,好好的放入怀中,终于又露出了笑容:“来人,把果酒撤了,给王爷换上烧刀子!”
秦肃微微一怔,没想到段棠会这样,他自小就因体质的缘故极少饮酒,也是去了西北以后,才饮两杯果酒,那烧刀子在营地里喝过一口,又苦又辣,根本无法入口。他根本无法喝那个。
段棠回眸笑了笑:“王爷虽是年纪比我小,可当初在西北多年,只怕也喝不惯南方的果酒了……难道王爷不会喝酒?”
秦肃对自己比段棠小两个月耿耿于怀,作为一个男人,现在必须会喝酒了:“会……会的。”
第132章
夜半时分,京城的雪越发的大了。
东宫中,秦英裹着披风,倚坐在门前饮酒。因太子妃刚薨了不久,院中的灯笼还是白色的,这般颜色的灯笼虽是能换下来,可是秦英却不许换下来。大片大片的雪花被惨白的灯笼映照的更显凄凉。
于庆跪在廊下,冻得瑟瑟发抖,可是秦英不开口,他也不敢多嘴。他身后还站着一群伺候的宫人,可是众人竟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的。东宫的总管余禄也缩着头站在一侧。
不知又过了多久,秦英突然开口道:“贵妃回去了?”
于庆哆嗦了下,忙道:“回去了!一个时辰前,她将咱们和皇后娘娘的人都赶出去……还、还处置了丛雯。”
秦英笑了一声:“这个女人倒是能忍,这么久才回去。”
于庆左右看看不敢接话。
余禄忙道:“可不是,这都是一个多月了,那么被人磋磨还能住得下去,若换成别人,早找皇上去哭了,她这份韧劲,也是少见。”
秦英饮了一口酒:“她这般的性格,父皇才喜欢。回去就好了,剩下的事,是要好办了。”
余禄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您也该歇了。”
秦英瞥了眼余禄,余禄下意识的朝后退了退,秦英对于庆道:“还有别的事吗?”
于庆小声道:“贵妃娘娘虽是刚回来,可看那样子像是兴师问罪,发落了所有人。便是皇上……皇上在一侧也不敢多言多语,甚至还有些讨好。”
秦英嗤笑了一声:“下去领赏吧。”
午夜时分,城外别院。
寝房的窗户打开了一侧,整个寝房的地面上,铺满了裘皮,毛茸茸的垫子隔开了地上的凉气,两个人倚在凭几上对酌。
三盏烧刀子下去,秦肃越发的面无表情,似乎连眼神都冷了几分,倚着凭几半垂着眼,让人看不清情绪。段棠又递过去了一碗,秦肃话都没说,抬手饮尽,将碗好好的放在桌上,丝毫醉态都没有。
段棠有些怀疑的晃了晃酒坛,不放心的尝了一口,当下辣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时候酒又苦又涩又辣又难喝,是真的烧刀子!段棠倒是知道秦肃口味清淡,从来不饮酒,方才所有人陪着他喝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