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黑影穿过雨帘蹿进了客厅。
三姨太“哎哟”一声斥道:“你这个不省心的,下这么大雨在外面跑什么,不知道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忙吩咐下人拿来干毛巾,手忙脚乱地给那人擦头发,边擦边道:“赶紧上楼把湿衣裳脱下来,再泡个热水澡。”
来人是三少爷杨承鸿,今年十三岁,也是三姨太生的。
杨承鸿不耐地拨开三姨太的手,“不用换,待会儿就干了。”
“去换!”三姨太板起脸,“感冒了怎么办,你三姐就是因为淋雨病的,这才刚见好,你又不听话。是不是也想让洋大夫给你打针?”
陆秀玫在旁边劝道:“三弟去换了吧,你刚热出一身汗,又被冷雨激着,热气都憋在身体里,最容易生病了。喝碗姜汤洗个澡发散出来才好。”
陆秀玫祖上也做过官,是老派家庭教养出来的女子,说话细声细气的很是温婉。
杨承鸿这般年纪的男孩子,最讨厌别人指手画脚地训斥,却是能听进好言相劝,一把扯下头上的毛巾,“蹬蹬蹬”跑上楼去。
三姨太感激地看一眼陆秀玫,无奈地说:“就这脾气能把人给气死。”又招呼杨佩瑶,“瑶瑶别站门口,当心湿了裙子。”
这空当,雨已经见小,却是起了风。
风裹挟着雨珠在地面上留下好大一片湿。
杨佩瑶掩上门,退回到屋里。
二姨太摁亮电灯,招呼众人打麻将,“左右闲着没事,打几圈消磨下时间。昨天我输了三十多块,今儿要是赢回来就请大家听戏喝茶。”
“我不听戏,咿咿呀呀地没意思,”四姨太生得一管好嗓子,说话如黄莺出谷般,甚是清脆,“不如去看电影或者跳舞。”
二姨太笑道:“我这把老骨头怕崴脚,我陪太太听戏,你跟大少奶奶带着小姐们去跳舞。”
两人说着话,已经找好了麻将搭子。
三位姨太太外加陆秀玫,哗啦啦开始洗牌。
都督杨致重外出公干,女人们闲得无聊,一天倒有大半天消磨在麻将桌前,既免得出门花钱,又能联络感情,其乐融融。
太太省心省力,也由得她们去,站在旁边看了两圈,觉得二姨太运势依旧不好,便不再看。
正巧周妈煮好姜汤,太太吩咐给杨承鸿送上去,又让盛了半碗给杨佩瑶喝。
杨佩瑶前世月事不太规律,总喝红糖姜茶喝惯了,接过碗一口饮尽。
太太笑道:“病这一场到底长了记性,也不推三阻四地嫌难喝了。”
杨佩瑶这才知道,原身不喜欢喝姜汤。
正好太太给了理由,便嘟起嘴,嘀咕道:“姜汤比苦药好喝点儿。”
太太抿唇笑了笑,随后叹一声,“那晚是顾家兄妹冒雨送你回来的,虽然两家素无往来……不管怎样,总是份恩情,于情于理咱们都要登门致谢。趁你爹还没回来,明天咱们往顾家走一趟。”
言语中,似乎有几分顾忌。
杨佩瑶于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便不多语,只听话地点点头。
太太又笑,“脾气也改了,不乱顶嘴了……我有些乏累,回房歇个晌觉……明儿早点起,打扮得体面些,别失礼。”
说罢,起身往楼上去。
杨佩珍侧着耳朵在旁边听了半截话音儿,见太太离开,笑吟吟地凑过来问道:“母亲要带你去哪里?”
杨佩瑶扫她一眼,实话实说,“去顾家道谢,你想一起去?”
杨佩珍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去谢你的大恩人,我跟着算什么……”
第4章 道谢
翌日,杨佩瑶起了个大早,并没有化妆,连口红都没涂,只薄薄地擦了点雪花膏。
主要是她现在才十五岁,满脸都是胶原蛋白,又因夜里睡得好,脸颊自带三分红润,比前世她熬夜打王者的脸色强百倍,完全用不上化妆品。
衣服仍旧选的袄裙。
袄子是浅蓝色七分袖,衣襟处滚一道深蓝色缘边,盘扣也用了深蓝色。裙子则是米白色纱裙,长及脚踝,配白色半高跟玛丽珍鞋。
看上去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让人眼前一亮。
太太满意地点点头,“我还是觉得袄裙最好,既好看又舒服,旗袍紧紧箍在身上,腿都迈不开,有什么好?”
杨佩瑶笑,“旗袍也好看,显身条,要不怎么穿的人越来越多?”
两人一边谈笑着,一边出了门。
韦副官站在一辆黑色福特汽车旁等着,见两人出来,忙拉开车门,手抵在车门上方,等她们坐好才轻轻关上车门,坐进前面的驾驶位。
杨家有三部汽车,一部军用吉普,是杨致重专用的,还有部黑色雪佛兰,通常是大少爷杨承灏开着。
这部福特则专门供女眷外出所用。
杨佩瑶有驾照,是自动挡的C2车证,但她只在驾校摸过车,拿证之后还没开过。
对于这部百年前的老式汽车,她充满了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韦副官的动作。
韦副官开车很稳,坐在车里几乎感受不到颠簸。
太太趁机跟杨佩瑶说起顾家。
顾家在杭城可算的上举足轻重。
原先的家主顾维钧是杭城商会会长。三年前顾维钧过世,留下两子一女。长子顾息澜接管家业,也接管了商会会长的职务。
送杨佩瑶回家的就是顾息澜和他的妹妹顾静怡。
约莫一刻多钟,汽车在武陵湖旁一片开阔之地停下。
韦副官指着旁边的石子小径,“从这里走上去就是顾会长家,顾家门前不让停车……”
杨佩瑶探头望去,只看到浓浓淡淡深深浅浅的绿和绿色掩映下青色廊檐的一角。
太太点点头,“那就走过去吧。”
韦副官提着礼盒撑起一把遮阳伞,护送两人踏上小径,不过三五分钟便来到顾家门前。
大门是普通的铁栅栏门,右手边建了座精巧的五角亭,里面安着石桌石凳。
杨佩瑶很感诧异,要说亭子都建在花园里留着乘凉赏景,顾家在门口建这么座亭子干啥?
正思量着,有门房隔着铁栅栏问道:“请问是哪位贵客?”
话语非常客气。
韦副官递上拜帖,“我们是杨都督府里的,前来拜见夫人跟会长。”
门房躬身接过,看了两眼笑道:“天气太热,贵客先请在亭子里避避日头,我这就进去通报。”
原来门口的五角亭是供来客暂且歇脚的。
想必顾家的大门不太好进。
三人没往亭子去,而是站在门口等了几分钟,就见原先的门房快步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出头,梳发髻穿蓝底印花袄黑色裤子的妇人。
门房笑着打开约莫三尺宽的侧门,“劳杨太太久等,里面请。”
妇人也弯腰陪笑道:“太太小姐,请跟我来。”
太太含笑点点头。
杨佩瑶接过韦副官手里的礼盒,紧紧随在太太身侧。
顾家在外面看着不起眼,可绕过进门处的假山之后却是另有天地。只见藤萝缠绕着苍松,蝴蝶眷恋着花木,绿树花草间盖了亭台楼阁,极为精巧。
主建筑有两座,正对假山的是座中式宅院,宅院东边相隔五六十米的地方另有座三层高的白色小楼,掩映在一片翠竹间,只露出红色屋顶。
顾夫人站在厅堂前面的廊檐下等着她们。
她跟太太年岁差不多,穿件秋香色绣着缠枝莲花的大襟袄,石青色罗裙,头发束在脑后绾成个圆髻,插一支玉簪。
秋香色非常挑人,又难搭配,可穿在顾夫人身上却并不显老,反而更添几分端庄典雅。
杨佩瑶不由多看了两眼,才端端正正鞠个躬,“顾夫人好。”
顾夫人拉起她的手端详,“是三小姐?模样真好,气度也好,”笑着夸赞太太,“杨太太的本事,会教养人。”
太太叹口气,“哪里哪里,天天皮猴儿似的,要不也不会麻烦顾会长和顾小姐。”
顾夫人含笑将两人让进客厅,吩咐下人端上茶水点心,又问:“跟少爷和小静说过没有,今儿有贵客上门?”
倒茶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笑盈盈地回答,“小姐换件衣裳就过来,楚秘书已禀报少爷了,待会儿送信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少女步履轻盈地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少女肤色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双眼明亮闪耀,许是刚洗了头,发梢不曾全干,垂在肩头将白色半袖连衣裙也洇湿一小片。
顾夫人招呼道:“快见过杨太太和三小姐……这就是我家那个没正形的闺女。小静跟三小姐是同学吧?”
顾静怡弯弯腰,神情很客气,可声音却有不容错识的疏离,“杨太太好,杨佩瑶好”,在顾夫人身旁的红木椅子上坐下,这才露出一丝笑,“我比三小姐大一岁,我上国二的时候她上国一,没有同班过。”
意思很明显,就是想撇清两人的关系,没有交好的打算。
太太听出话音,心里颇觉尴尬,不欲多待,便笑着打开礼盒,“那天顾会长跟顾小姐仗义相助,略备薄礼以表谢意。”
礼盒里装着三份礼。
一支老山参是给顾夫人养身的,一盒上好雪茄是给顾息澜的,另有支镶碎钻的发卡给顾静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