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休息不到片刻,下一场火雨如期而至。
郑菀不再焦虑,反而沉下心来,将这一场场火雨当作陪练,这等声势浩大的攻势,让她的落叶飞花之术越发纯熟——
她能感觉到,等这夏时结束,别说守中境,便是玉成境修士,她都有一战之力。
书远作为旁观者,更能感觉到这人由生涩到纯熟的过程:要知道,这等群攻术,历来最是难练,没有顶尖的悟性,没有合适的陪练,没有身处不敌便死的绝境——
便只能靠时间磨,有些人磨了百年,也未必有她现在的进步。
“怎么这么看我?”
夏时终于结束,郑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再没有讲究所谓名门仪态,直喘着气。
这等高强度的战斗,元力可以补充,精神上的疲惫却无从缓解。
书远递来一块帕子,指指她的脸:
“擦擦。”
郑菀这才唤出耙镜,镜子一照,里面出现个灰扑扑的鬼脸,鬼脸上油光满面,汗渍像在脸上纵横穿梭的小溪……
她竟是顶了这么一张脸出现在人前的。
郑菀脸唰的红了,对着自己连施了两个涤尘诀,直到自己重现青春貌美,才有时间观察周围。
不过短短几句话,漠漠黄沙退去,地面出现一片青草地。
“不是该秋时?”
“这是四时乱阵,属杀阵,难怪……”
“如果是正常的四时阵,刚才度过夏时流火,这流火火种便该成为我等过关之礼,可礼物没出现……”
“四时阵虽凶险,但不会致命,而四时乱阵,倒转阴阳,即使过了四时,我们也未必能够破阵而出。”书远面色凝重,“怕是……你我今日,都要交代在此处了。”
“不,不可能。”
郑菀想到那只瑞麒麟,即使无缘,也不必摁着她这等人一直打吧?
“恕我冒昧问上一句,坊间传闻,郑真人是断命之人,是真是假?”
“真。”
“这便是了,断命之人,天机本断,阴阳倒转,混沌难分,进入先天阵法,极易引起紊乱,到这时,只能听天由命了。”
书远说着听天由命,面上却丝毫不惧,眸中竟透出些微兴奋。
郑菀已是呆了。
无缘,竟是这个无缘?
无缘天机。
“妄揣天机,孽!”
她捧住头,只觉得头又开始钝钝地发疼,她想起那一日,金砖一个个往她魂识跳。
“崔望。”
她在心里念了一声,唯有在这天命之人旁边,她才能感到一丝安稳。
而崔望,则在徒手攀悬崖。
他未穿外袍,只着中衣,左肩坐着只瑟瑟发抖的雪玉兔。雪玉兔前爪乖乖捧了只果子,两只后爪牢牢地钉在他的肩膀。
双手被崖壁磨出了淋漓的鲜血,深可见骨,一前一后地往下挪。
而右脚腕,却系着一条长形布带,布带一晃一晃,下面挂了个白色布兜,这布兜里,还装了个人。
千霜真君将自己的残腿往里缩了缩,护住头,好让自己不被撞到。
千霜想,她错了。
原以为能在十二主城担任大司卿的离微真君,纵使修的是无情道,也当是怜贫惜弱之人。
怜贫也许有,但惜弱却是差了一筹。
她该庆幸的是,两人穿的,都是法袍,不存在凡布那等因超重而撕裂的情况——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要像五爪刨地的小猪一样被吊下去。
想起之前,离微真君连连提醒她:
“请真君将腰带系得更紧一些。”
更紧一些为何呢?
便是将这腰带系在上方那布条,免得松了开来,徒劳伤了一条人命。
千霜只觉得,她太白门宗掌之女的自尊,以及本身身为女子的自尊一齐遭到了践踏,颜面无存。
“真君缘何要如此麻烦?当真不怕得罪太白门?”
千霜犹记得,在当时她被置入这白色法袍做的猪兜里,气急败坏问出的一句话,那时,离微真君的面色有些奇异。
不那么冷,好似想起了某些趣事,她听他道:
“相信太白门门主,不会为了区区一件小事,便与我归墟门为难。”
千霜哀怜地想,即使他这般不假辞色,可他肯带着她,偷来两人这一小段独处,她……竟也是乐意的。
那些捧着她的人,她不欢喜,却要来欢喜这样一个冷心冷面之人。
突然,上面攀爬的动静停了。
千霜捂住被撞得脑袋,往上看了一眼,魂识过处,却见头顶那人突然一手捂着心口,喊了声:
“菀菀。”
第87章
冥冥之中,郑菀好似听到崔望在喊她,下意识回望,却只看到一片连绵无尽的绿意,那一声“菀菀”,好似是风过芳草地时,产生的幻觉。
春时,绿草如茵,花开烂漫。
微风轻拂,鼻尖能闻到泥土的芬芳,景色太美太好,以至于让人忍不住忽略其下暗藏的杀机。
“当心!”
书远信手扯过她,两人换了个位置。
郑菀站定时才发现,方才她站着的地方,竟然生出一根儿臂粗的绿色藤蔓,藤蔓上生满了粉白的小花儿。
她想起藏经阁看过的一卷奇草册:
“噬生藤?”
“好眼力。”
噬生藤已经多年不现于玄苍界。
它常年隐于暗处,草地便是它最好的保护色,隐蔽性极强,魂识根本探知不得,只叫人根本防不胜防。
而一旦被它碰到,噬生藤便会如猪笼草一般将人紧紧捆住,藤上的小花儿也会在同时释放出一种气体,无妄境下修士闻了,几息之内便会沉入睡眠,成为噬生藤的腹中之物。
这一眼过去,全是青青草地,谁也不知道,这草地下躲了多少噬生藤。
书远面色凝重,他从储物囊中重新取出一张罗盘,罗盘内金色指针发出一阵“嗡嗡嗡”的响声:
“金克木,我等需尽快找到锐金杀伐之眼,你……可还撑得住?”
他欲言又止地瞥了眼郑菀的赤足,变故生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处理伤口,血泡与血痂汇在一处比方才还严重,一眼看去,跟蛤蟆皮一般、让人见之生麻。
郑菀将赤足往青草地里藏了藏,被人看见这般窘态似有些赧然:
“无妨,抓紧时间罢。”
“走。”
这回书远不再留力,玉成境修为全开,人已电射出去,淡蓝色法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郑菀几乎要使劲全身解数才能跟得上他,但思及他前任城主之儿的过去,身上有些殊异不凡也不难理解。
噬生藤几乎无处不在。
不过行了短短数十丈路,便已经险象环生,尤其她还要全力为手持罗盘的书远护航……
“小心!”
郑菀抬手便是两道冰箭术,打落两边暴起的噬生藤,冰隐术掠过草地,落地时一个不稳,心道“不好,”书远便已经拦在了她身前。
只听一声“闷哼”,书远的身体倏地弓起,被噬生藤打中后背,藤蔓迅速生出无数尖利的倒刺,将他勾住,一朵朵粉白小花儿在风中急颤,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香气。
“快走!”
郑菀被书远猛地推了开来,回身一看,却见书远朝她露出一脸乖甜的笑,他释然地道,“郑菀,接下来,怕是要看你自己了。”
少年修士瘦削的身体被噬生藤网住,迅速往地底拖去。
……不行。
郑菀心念微动,掌中突地出现一只白茫茫的琉璃珠,她伸手一掷,琉璃珠落地便涨,一道白色剑芒暴起往噬生藤根砍去。
“砰——”
爆开的绿色碎末漫天飞扬,天地滴绿。
郑菀趁势拎住书远一拔,带着他迅速离开了这快爆炸的方寸之地。
书远眯眼朝后看去,熟悉而可怖的力量……
“离微真君的剑丸。”
他用的肯定的语气,“威力竟至于斯。”
剑丸是剑修将自身剑气注入剑珠所制成之物,通常来说,不及剑修本身实力的百之一,而剑丸的制成,需耗费极大的精力和功夫,一般不是极为亲近之人,剑修压根懒得费这个心。
“你有多少?”
“不多,十个。”
郑菀想起得到这剑丸时的情形。
那时她第一次来到西余山营地,两人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夜,他在她走时往她怀里丢了这些剑丸,脸上的表情轻描淡写,她将之解读为:这些玻璃珠给你弹着顽。
她抿唇道:
“如今用去了一个,还剩九个。”
“可惜……”
书远笑了笑,满脸无谓道:“郑真人,你便将我放下罢,靠着这些剑丸,你说不定能撑到离微真君来救。”
“不行。”郑菀不喜欢欠人,尤其这人方才是为她挡灾,她虽自私,可也不是那般不懂道义之人。“我对阵法一无所知,若剑丸用去了,他还不来呢?”
书远往嘴里塞了一粒丹药,感觉身体的酥麻感被压制了一些,看着罗盘,指了个方向:
“往东。”
郑菀带着他一路,使起冰隐术一路往前急奔,又耗去三枚剑丸,才到了书远所谓锐金杀伐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