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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男主退亲未婚妻以后 (白日上楼)


  舫内颇为热闹,丝竹管弦,轻歌曼舞。
  郑菀上来时,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她,蒋三娘子“啊呀”了一声,掩唇惊道:“菀娘,都忘了留你的位置,不若你坐我的?”
  以龙首位延伸开来,越远的座次,地位越低。
  此时,只剩船尾几个空位了。
  在座都是上京城数得着的官眷儿女,谁还不知道谁?这蒋三娘子口称让座,屁股却挪也未挪,明摆着是嘲讽。
  想想当初车架出行连县主都要礼让三分的郑氏女儿,落得如今保不住座次,要与那些六品、七品的小官儿女拼一块的田地,不得不叫人唏嘘。
  郑菀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摇头拒绝:
  “很不必。”
  她进来时一眼便瞧见了舱尾阖眼休憩的青袍郎君,这般情势,于她反倒合意。郑菀径直向后,直接跻坐于崔望几旁,“坐这便好。”
  “郎君,又见面了。”
  郑菀螓首低垂,双颊适时飞起一抹绯红。
  崔望眸光淡淡:
  “是很巧。”
  一点儿不巧。
  郑菀心道。
  这石舫二楼于崔望而言存在一道莫大机缘,他不可能不在这儿——否则单凭容沁几句话语相邀,她如何会乖乖上来?
  舱内衣衫轻薄的舞姬正赤足袒腹,跳一曲胡旋舞,节奏明快的悬鼓声将石舫内气氛燃得更是热烈。
  偏偏郑菀所坐一隅,仿佛与世隔绝,静得针落可闻。
  她便罢了,那崔望更似佛堂里那尊泥塑金镶的菩萨,一动未动,一声未吭,修得也不知什么功法,坐他身旁未久便觉锋锐彻骨,委实难熬。
  郑菀可算是亲身经历了一回书中所谓“剑气千条”“威压凌身”了,这还是收敛过的……她挺直腰板让自己坐得更正些,见胡旋舞结束,那舞姬顿首于地,殷殷求赏,不由跟着叹了口气:
  “今日还是座上宾,他朝便成阶下囚……许到了明日,我便连这祈怜的舞姬还不如。”
  声音到最后,弱得只有嘴边的风能听见。
  可郑菀知道,崔望听得到。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除非不愿听。
  对他而言,方圆百米内的风吹草动尽皆在耳。
  崔望依然一声也未应。
  ……果真是铁石心肠。
  郑菀在心底叹了口气,却见容沁眯缝着一双小眼朝她看来:
  “菀娘与这位救命恩人倒是相谈甚欢。”
  “……哦。”
  郑菀点头,“确实。”
  只当上首位太子酷烈的眼神是毛毛雨。
  容沁眉毛微挑,她同样也穿了一身朝霞色云锦,脸上傅了粉,只可惜青春正少,总有些不听话的鼓包出来,破坏美感。
  “自古美人配英雄。菀娘若欢喜,可尽早让首辅大人禀明圣主,圣主必会愿意为你与这位郎君赐婚,成就一段佳话,也免得坊间对我皇家颇多微词——”
  “太子哥哥,你说是也不是?”
  一言出,太子还未表态,旁边绯服小娘子却接了话:
  “县主此话不对。”
  “那柳二姐姐与我分说分说,哪里不对?”
  “无一处对。”
  “郑家毁亲在前,笞人在后,不仁不义,此其罪一。瞒下退亲事实,欲以二婚女上嫁于天家,犯下欺君大罪,此其罪二。”
  “圣主不予追究,是宽宏大度,仁德体下。圣主追究,是彰我朝法度昭昭,警示万民。”柳二娘子朝皇城拱了拱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下臣有何可议?”
  太子绷紧的下颔松了些,赞许地朝柳家二娘子送去一眼,淡淡道:
  “阿沁,吃些浆汁,这可是番邦进贡过来,叫人捣成汁倒是费了不少功夫,很是甘甜爽怡。”
  容沁险些被唬住,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儿,这二人倒是般配,一个假道学,一个假深情,都惯会拿大旗张虎皮的。
  纵使前座对她郑家之事,论辩滔滔,恨不得直接打入死地,郑菀却始终挺直了背脊,一言未发。
  崔望瞧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容沁看郑菀跟个没甚脾气的木头人杵在那,又觉得无趣了,眼睛咕噜噜转了下,立时计上心来。
  “这般枯坐吃酒,着实无聊,舞姬也看厌了,不若我等亲自下场?”
  “哦,阿沁你还会跳舞?”
  太子奇了。
  “太子哥哥,好歹给妹妹我留点面子。”容沁瞪了他一眼,转向郑菀的方向,笑嘻嘻地道,“我不跳,自然有人会跳,菀娘,你说是不是?”
  “是。”
  郑菀颔首。
  “不若……菀娘你替我跳?”
  在场众人齐刷刷的视线,又落到了郑菀所在的角落。
  郑氏小娘子名满上京,一因貌美,二为家世,至于旁的才华,从闺阁流传出来的诗稿可见,诗才上佳。
  女学中御、射、书、礼,也都颇受先生赞誉,至于旁的,却未听说了。
  倒是有相熟的传出,郑菀曾有言:舞艺之流,不过伶人讨巧媚上之技,实难登大雅之堂。
  此时容沁当众提出,不过是为着让这心比天高的郑氏菀娘做一做从前瞧不上眼的营生,折辱她一番罢了。
  至于旁人,既不帮腔,也不认为郑菀当真会去学一样“难登大雅”的技艺。
  “阿沁,莫要胡闹。”
  太子将手中瓷盏一掷,“换一样。”
  容沁牛脾气上来,僵着脑袋非是不肯:“菀娘,你不跳,可是瞧不起舞艺?容妃娘娘乃当世舞艺大家,十年前一曲绿腰舞艳惊四座,得封赏从此常伴圣主左右,莫非你要说,荣妃娘娘亦难登大雅之堂?”
  石舫内顿时鸦雀无声,人人屏息凝神着看郑菀如何接招。
  反倒是柳二娘子轻轻叹了口气:
  “县主何必,谁都知晓,菀娘不会跳舞,你……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若菀娘实在不愿,不若我来代她一舞?”
  郑菀笑了声,这柳二娘子果然与书中所述一般无二。
  明面上是为她解围,实际上却落实了她“厌舞”之名,既彰显出她未来太子妃的泱泱气度,又能在太子面前舞一曲,以讨个巧。
  她柳二娘子,在闺中可是以擅舞出名。
  郑菀觉着,相比较这绵里藏针的柳二娘子,容沁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她反倒更欢喜一些。
  “你、你们欺人太甚!”
  容怡亭主不知何时自水榭回来,上了石舫二楼,气急败坏地冲来,“才几日,那些姐姐妹妹亲亲密密的话,全成了耳旁风?好,这且不提,你们便由着县主这般糟践人,我皇家、皇家何时成了这、这等——”
  她越急,越说不出话来。
  从前那些与郑菀相交甚密的小娘子们个个面色涨红,窘迫不堪。
  “容怡——”郑菀站起,从容走至她身旁,按她坐下,“莫要为我伤了和气。”
  容怡抬起头:“可——”
  “无妨。”
  郑菀拍了拍她肩膀。
  容怡不知怎的,心突然跟着安定了下来。
  “我跳。”
  郑菀从容向前,福身款款一礼。
  众人但见小娘子着翠碧云锦衣,尺素纤腰、曼曼亭亭,乌发如瀑、肤光胜雪,端的是仪态风流、天质自然。
  这才是世家大族养得出的气度。
  可惜。
  可惜了啊。
  “这可怎生是好?方才我等争执时,舞姬和乐师偷偷跑了。”
  蒋三娘子惊呼道。
  “一惊一乍作甚?”容沁皱着眉,“我看他们个个抖得跟只小鸡仔似的,就让他们先退了。”
  “那菀娘跳舞……便无伴舞、乐师了。”
  郑菀摇头:
  “何苦为难他们,不过都是些可怜人罢了,这位郎君,”她转过身,看向角落正自斟自饮的崔望,“可愿与我伴奏?”
  便她眸光若春雨迟迟,殷切凄怜,奈何郎心似铁,崔望摇头,以沉默推拒。
  郑菀头一回在郎君面前踢了铁板,心里快呕出一滩血,面上还得保持得体从容的微笑:“郎君既是不愿,便罢了。”
  “我以清音跳之。”她福身在一礼,再站直时,面色已经变了,“舞名,《破阵》。”
  “《破阵》?”
  容怡挑眉,抚掌笑道,“菀娘胆子大,竟敢挑这男儿舞!”
  《破阵》是男儿舞,与金戈铁马、十面埋伏相连,女子大都是绿腰、红袖、霓裳,唯独这破阵舞,几乎无人敢挑战。
  郑菀莞尔,再福身一礼。
  她抬手摆出第一个姿势时,柳二娘子脸色便沉了一些: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光从这起手舞便知,这菀娘是练过的。
  一色翠碧云锦纱绽开,美人儿一双白如霜雪的皓腕下,肩背刚而硬,她旋起时,那浓墨般的乌发也开始转起,可这转,也绝不是柔情似水,而藏着金戈铁马、铁骨铮铮。
  明明微末如蚍蜉,却不肯随流水。
  便看不懂,也知这人极美,舞也极美;看得懂的,便忍不住随着她忆起此舞的背景——有垂暮将军,有卿卿少年,他们踏马长歌,抛头颅、洒热血……
  大抵天底下的美都是共通的,这破阵舞一起,便似撩起每个人存于心头的家国情怀,人人心头鼓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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