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你清醒点——”
可太子哪里有的清醒,双目充血着低下头来。
郑菀开始挣扎起来,可她那点花拳绣腿哪够人瞧的,太子看起来再温文,也是自小受武术教习师傅教导的。
不一会,双手便被剪在了头顶,太子弓下了身子。
崔望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花儿一般柔弱的女子,被人压在身下,他们肱骨相叠,手腕相缠,粉缎宫纱与金织蟒袍交缠在一块,玉色与蜜色相合,难分难舍,情意缱绻。
大门在他背后轰然倒塌。
门前的琉璃宫灯也随之灭了。
“崔望,是不是你?”
郑菀蓦地叫嚷了起来,“救我!”
她只觉浑身一轻,方才还沉甸甸压着的太子便像只风筝一般飞了起来,砸到净室的墙面,又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郑菀手足并用地爬起来:
“崔望!你怎么才来?”
借着月色,她哭着跑到崔望跟前,捶他:
“你怎么才来?我怕也怕死了。”
房内无灯,只有月色透过纱窗照进来。
崔望便站在半明半暗的地界里,垂目看她。女子鬓发凌乱,满面泪痕,好似当真惧怕,揪着他袖子的手还在瑟瑟发抖。
郑菀仰头,察觉他的眼神:
“作甚这般看我?”
那边太子已经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跌跌撞撞朝走,嘴里唤着:“菀娘,菀娘……”
郑菀懂了。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眸中尽是受伤:“崔望,你不会以为我跟他……有首尾?”
崔望抿紧嘴,坚持道:
“你让他碰了你。”
“可——”
“无甚可是,”崔望提剑,“他碰你,我便杀他。”
“不成!”郑菀急得一把从后攀住他胳膊,牢牢拽住,“我不许你杀他!”
“你欲为何?”
“反正不能杀!”
崔望眼里先是惊,最后全成了怒,这怒落到太子身上,便成了要人性命的利剑。
他弹指一挥,太子脖颈前便多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有殷红的血液汩汩流下来。
“一道。”
“崔望,你混账!”
郑菀也怒了。
她来癸水,身体本就不大舒坦,再是胆气大,遭了这么一次,本就惶惧惊恐,崔望来是来了,救也救了,却只提着剑要杀人。
她眼眶红了,“太子无辜,他是叫人下了药,你看他可有一点神志清醒的模样?”
“两道。”
又一道剑意从崔望指尖弹了出去。
太子痛叫了一声,神智终于从昏昏冥冥中醒来,发觉不独脖子,连脸上都刺疼刺疼的。
一摸,便摸了满手的血。
他吓得脸都白了。
“崔望,莫要继续了!”
郑菀试图用两只手去包住他的大手,不叫他动,“太子性命关乎大梁国祚,你莫动他。”
“三道。”
崔望又是一弹。
太子这回叫得更凄惨,摸着左腿一个劲地喊疼。
“崔望!”
郑菀跺跺脚,“太子乃大梁皇室之人,身具龙气。”
“那又如何?”
崔望兀自转过头去,“他碰了你。”
郑菀几乎要被他的执拗给气笑了。
书中太子对她不闻不问,她原先还怨,后来便想明白了,人生际遇种种,不过选择而已,怨人无用,不过当陌生人看待罢了。
既是陌生人,想平白叫她担一个陌生人的性命在身,便不该了。
太子便是要死,也不该死在这儿,死在怒极的崔望手中,她不希望太子是因她而死——毕竟那梦中说得清清楚楚,修玄修道之人,不到身死大仇绝技不会招惹碰身具龙气之人,谁也不知碰了会得怎样的因果。
而通常来说,下场都不会大好。
崔望身负大气运,自然不在乎,可她郑菀却不想挑战自己的运道。
想罢,她决定换个法子,不与他硬碰硬了。
她抬起头,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似乎一副被他气哭之样:“崔望,我不让你杀他,还不是着紧你?”
“太子性命存否我不关心,可若因此影响了你,枉担了因果,可怎生是好?”
“你莫要杀他,好不好?”
说罢,泪珠儿如明珠一般,一颗一颗滚落到了崔望的手背上。
“菀娘,原来……你竟是这般看孤的。”
太子突然不再叫疼了。
身体的刺痛,如何抵得上言语伤人?瞧瞧,他死或不死,她都不关心。
从前他总以为,纵是阴差阳错,可两人到底结识多年,便做不成夫妻,情谊也总要有些的。
可谁知,他心爱之人竟将他的性命,当成了讨好媚上的工具。
太子又看着崔望。
这人从来高高在上,他堂堂一国太子,竟成了他手中的牵线木偶,想割一刀便割一刀,想落哪里便落哪里,还摆出一副清高无尘的仙人姿态。
可笑,可恨。
这恨意一起,便全都流淌成了体内带刀的毒。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以极!”
太子笑出了泪,“女人的嘴,全是骗人的刀,刀刀伤人心。”
“只是没想到尊贵的国师大人竟也会和孤一般,欢喜上这样一个女人。你落魄时,她便弃了你;你飞黄腾达时,她又转头示好。若有朝一日,你再次跌入谷底,她便又转投别的高枝!”
“真心,真心值几何?”
郑菀柳眉一竖:
“太子说得好没道理,你我之间,先退亲的,分明是你。”
“那孤便问你一句,你我定亲之时,你对孤,可曾有过一份真心?”
“——够了,你们前情为何,我不关心。”
崔望突然打断了两人。
挥袖一拂,一道匹练似的剑光在房中呼啸而过,如闪电惊雷,绕太子一圈,又倏忽回了他袖中。
“滚。”
他冷冷地看着太子。
太子愣愣地看着地上,那里落了一截断臂,崔望的剑太快,以至于地上一滴血都没有。很快,一阵锥心的刺痛出来,他却叫也不敢叫,咬着牙退出了更衣室。
郑菀愣了愣:
“崔望,你断了他左臂?”
崔望不答,郑菀下意识仰头看,这才发觉那双冷寂深邃的眼里藏了某种叫人瑟缩的东西,冷而硬,锐而尖。
似乎是在太子说完那段话后,他便一直如此了。
“崔望?”郑菀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我在瞧,你的真心。”
郑菀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你信他,还与我在一块作甚?”
“作践人也不是这般作法!”
第25章 惊风起
在郑菀的反问下,崔望又不答话了。
屋内的宫灯都灭了。
唯有一片银灿灿的月华从大敞的门洞里倾泻了进来,风吹得廊下的琉璃宫灯打着转,在地上留下一片深深浅浅的阴影,也吹得郑菀一阵瑟缩。
她拢了拢衣襟,然后徒劳地发现对襟那一块早叫太子扯破了。
便在这时,一件雪色长袍披到她肩上,带来一阵暖意。
郑菀仰起头,恰见到崔望收回的双手。他将外袍脱了给她,只穿着一件素纱中衣,袍角被风撩起,轻轻摆动。
若他继续冷言冷语,她反倒能竖起满身钢刺,可他突然这般,反倒叫她泪意盈了上来,紧接着,委屈、愤怒、惶惑,与恐惧,也蜂拥而来。
“崔望,你生气了?便因为我与太子这般?”
郑菀细声细气地问。
崔望垂目看着她,目光从她惨白的小脸,到她黑鸦鸦的长羽睫,最后落到长睫下一双清凌凌的眼睛上,干净、透明,仿佛天山之泉,此时映着对他满身心的信任与崇拜。
当真是一双很能迷惑人的眼睛。
崔望抬袖,“啪地”一物甩落郑菀桌前:
“打开。”
郑菀看着桌上的东西,四四方方一个小匣子,这等小匣子通常是用来装首饰的。不知为何,她心生一股不详之感。
“这是什么?”
郑菀笑盈盈地打开盒子,待看到盒中之物时,瞳孔不禁缩了缩。
一只明珠耳铛,明珠通身圆润无暇,她曾经很喜欢,只是不知何时掉了一只,还剩一只如今便躺在她的妆奁里。
“呀,”她欢喜地叫了一声,“我还以为掉了,很是伤心了一阵。崔望,你从何处拾来的?”
“燕春园。”
崔望道。
郑菀这才明白过来。
若要是在燕春园拾的,怕就是容怡生辰宴那日落了的,想来最大的可能,还是在与太子纠缠时落了——
可这又如何?
除非……让他知道了什么。
“那日夜间折返,我在梨落苑后院拾得此物时,恰巧听到一对很有意思的话。”
他捏了个诀,一只通身翠碧的鸟儿突地凭空出现,绕着崔望飞了一圈,最后落到郑菀身前的桌上,张开嘴,一道细细的嗓音出现在空气中。
“红玉,快说说,今日我可看见你领着太子往梨落苑的那片后林子里去了。嘿嘿嘿,是不是与太子……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是一道略沉略低的嗓音: